张帆哥哥,”零的声音发紧,她的小手指向那栋城市中央、仿佛被硬生生掰断又胡乱焊接起来的摩天大楼,“那里……有一个东西……醒了。”
烈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醒了?什么玩意儿?这破楼里还能住着个懒虫?”
他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波动从那栋“裂痕大厦”顶端扩散开来。
街上,两个刚刚还在互相道歉、搀扶的市民,突然为了地上一块普通的砖头争吵起来。
“你看清楚!这块砖上刻着的是蒸汽核心的初级符文!是我们伟大先祖开启工业时代的证明!”一个男人指着砖头,脸红脖子粗。
另一个女人嗤之以鼻,“你瞎了吗?这明明是月神祭司祈福时留下的月光石!是它保佑了我们裂痕之城免于暗影的侵蚀!”
“神经病!”
“睁眼瞎!”
类似的争吵,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同时爆发。
“什么情况?”烈风看得一头雾水,“这帮人集体失忆了?还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朱淋清的金色概念手臂投射出全息光幕,上面的城市概念结构图正变得一团糟,无数条本该清晰的历史时间线,像一碗打翻的面条般纠结在一起。“不是失忆,是记忆被污染了。”
“检测到历史模糊化】概念污染。城市记忆层正在被重写,因果链发生扭曲,历史事件的真伪,正在被居民的个人情感倾向所决定。”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一个历史文化街区。这里的中央,本该矗立着一座纪念城市工业成就的钢铁工人雕像。
此刻,雕像下围满了人。一半人要求保护这座“最后的工业遗迹”,另一半人则拿着锤子和凿子,试图在雕像上雕刻出魔法符文,他们声称,这座雕像的原型,是传说中用魔法建立起这座城市的“失落大魔导师”。
甚至有人从雕像底座旁挖出了几块闪着微光的“考古发现”,信誓旦旦地证明这里曾经是一个魔法阵的核心。
就在这时,一队白衣“肃清者”迈着整齐的步伐赶到。
铁壁站在最前方,面无表情地发出指令:“根据城市档案馆A-1级记录,此地为‘第三钢铁厂劳动模范纪念碑’。所有无关人员,立刻停止破坏行为,退后三百米。”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广场,清晰无比。
然而,那些试图改造雕像的市民只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说什么?什么钢铁厂?”一个领头的中年人举着手里的“魔法石”,“历史记载,这里是初代大魔导师封印地底魔兽的地方!我们是在修复历史,让他重获荣光!”
铁壁眼中的数据流疯狂闪烁,他的系统正在发出警告。
指令无法解析。】
目标单位认知与数据库不符。】
执行逻辑链断裂。】
他的绝对执行】能力,第一次在“沟通”层面就失效了。你无法命令一个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人。
“一群疯子!”烈风看不下去了,他往前一站,胸口的混沌原核鼓动起来,“听不懂人话是吧?老子帮你们清醒清醒!”
灰色的混沌之力喷薄而出,像一阵无形的风暴,卷向那群狂热的市民。他想用纯粹的混乱,搅乱那些根深蒂固的虚假记忆。
结果,混沌之力非但没有驱散幻象,反而像给一堆干柴浇上了油。
“我想起来了!大魔导师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七个弟子!”
“不对!他明明是驾驭着巨龙从天而降的龙骑士!”
“你们都错了!她是月神的女儿,用眼泪净化了这片土地!”
一瞬间,关于“失落魔法文明”的历史版本,从一个暴增到了十几个,每一个版本都有人坚信不疑,现场变得更加混乱。
烈风的脸都绿了,“我靠,我这力量成他们的灵感来源了?”
“别乱动。”千刃按住了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理】之视野中,整个城市的记忆丝线乱成一团,但所有虚假的、矛盾的丝线,无论如何分叉、如何变化,都源自同一个黑暗的、被遗忘的角落。
“污染的源头,在城西那座废弃的图书馆。”千刃睁开眼,语气肯定,“那里藏着无数被压抑的、替代性的历史概念。”
张帆背着手,看着眼前这场荒诞的闹剧,像是看着一群症状明显的病人。他脑海中的《概念药典》已经自动完成了诊断。
病症名称:被遗忘的历史的反噬。
病因:地球意志在消化自身历史创伤时,为了维持稳定,强行压制、修改、遗忘了部分无法被理解的‘替代历史’。这些碎片被遗弃在裂痕之城,现在,它们开始反噬现实,争夺存在的合法性。】
“走,去图书馆。”张帆说,“我们不当历史警察,只当图书管理员。”
废弃的图书馆里积满了灰尘,但从概念层面看,这里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无数书籍的虚影在书架间冲撞,一个浑身油污的工人幻影正和一个身披星袍的法师幻影扭打在一起。
“我们不能简单地消灭这些‘假历史’。”张帆对众人说,“它们也是地球记忆的一部分。强行删除,只会造成更深层次的概念撕裂。我们要做的,不是重建‘唯一正确’的历史,而是给它们一个足够大的书架。”
他看向千刃。
千刃会意,身形一闪,出现在图书馆的最深处。那里,有一本巨大的、被无数锈蚀锁链捆绑的石质书籍,封面上刻着四个大字——唯一正史】。
“就是你了。”千刃手中的灰色短刀浮现。
他没有去斩断那些锁链,而是将刀尖轻轻点在了那本石书的核心。
“概念重置。”
“我重置的不是历史,是你的身份。”
“从遗忘】的监狱,重置为共存】的档案室。”
嗡——
捆绑着石书的锁链应声寸断,它们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一道道流光,在整个图书馆里延展、变形,构筑成一排排崭新、空旷、望不到尽头的书架。
“干得漂亮。”朱淋清赞了一句,她的金色概念手臂早已准备就绪。
“多维历史档案系统,启动。”
无数光屏在图书馆里亮起。朱淋清的指尖在空中飞舞,将那些仍在冲撞的、狂暴的历史碎片一个个捕捉、分析、归类。
“‘工业崛起’叙事线,归入A区,情感权重:骄傲,挣扎。”
“‘失落魔法’叙事线,归入b区,情感权重:神秘,遗憾。”
“‘月神信仰’叙事线,归入c区,情感权重:虔诚,守护。”
每一段历史,都被贴上了清晰的标签,标注出它的概念来源和情感倾向,并与其他历史版本构成了可以随时查阅的、互相链接的树状图。
但那些历史碎片依旧充满了怨气和不甘,它们只是被分门别类地关了起来,并未被真正安抚。
“零。”张帆轻声说。
零点了点头,走到图书馆的中央。
她开始哼唱,歌声没有具体的曲调,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包容的低语。她的歌声不评判对错,不区分真假,只是温柔地流淌过每一个书架,倾听每一个故事。
歌声中,那个油污工人的幻影停下了嘶吼,他默默地坐在书架前,开始讲述自己一生如何与钢铁为伴。
那个星袍法师的幻影放下了手中的火球,叹了口气,开始诉说他的文明如何在辉煌中走向寂灭。
被压抑的、替代性的历史碎片们,在歌声的安抚下,从狂暴的“反抗者”,变成了安静的“叙述者”。
图书馆外,广场上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朱淋清构建的“多维历史档案系统”,通过城市网络,投射在了每一块公共屏幕上。
人们看到了钢铁工人的汗水,也看到了魔法师的无奈;看到了工业时代的轰鸣,也看到了月神文明的静谧。
他们不再争吵谁对谁错,而是开始好奇,开始讨论,开始尝试去理解,为什么同样一片土地,会诞生出如此不同的记忆。
那个纪念碑,不再是争夺的焦点,反而成了一个小型的历史研讨会现场。
居民们开始理解,历史或许并非只有唯一的一条直线,而“理解并尊重不同的叙事”这件事本身,或许比争论出一个“正确答案”更有价值。
铁壁和他带领的肃清者们,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系统无法处理眼前的状况,这既不符合“秩序”,也不是纯粹的“混乱”。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动态的、多元的、自我调节的……和谐。
张帆看着这一切,脑海中的《概念药典》缓缓合上了新的一页。
病历名称:叙事多元化共存】。
他扛起那块“旧物修复站”的木板,准备收工。
铁壁却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再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只是抬起手,指向远处那栋高耸入云,仿佛将天空都撕裂开一道伤疤的“裂痕大厦”。
“你们唤醒的那个东西……”铁壁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
“它不是这城市的病,它是这城市的魂。”
“它也不是一栋建筑。”
“它是一座监狱,关押着这座城市所有‘被否定的可能性’。而你们……刚刚给了每一个囚犯,一把能打开牢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