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当边关的晨雾再次被阳光驱散时,镇北军营已进入一种不同以往的忙碌状态。今日午时,大梁与南诏的签约仪式将在边境线上举行,而那场举世皆知的“王子穿嫁衣”戏码,也将正式上演。
赫连珏站在营房门口,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士兵。他们正在搬运物资、搭建临时观礼台、检查兵器——不是为战斗,是为了一场盛大的政治表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文士袍,也不是士兵便服,而是...
“殿下,该换装了。”
赵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表情复杂。
赫连珏转身,看着那个锦盒,喉结滚动了一下:“林大师设计的...那件?”
“嗯,”赵英把锦盒放在桌上,轻轻打开,“将军说,仪式前两个时辰换上就行。她还说...”他顿了顿,“说如果您实在不愿意,可以再商量。”
赫连珏走到桌边,看着锦盒里那件红得刺目的衣裳。
龙凤呈祥的刺绣用金线勾勒,衣摆处绣着祥云纹样,腰封上嵌着玉石。平心而论,这确实是一件精美的礼服,甚至比南诏王室最正式的朝服还要华丽。
但它是嫁衣。
男式嫁衣。
赫连珏伸出手,指尖触碰那滑腻的丝绸。触感冰凉,像他此刻的心情。
“将军还说,”赵英小心地补充,“穿这件衣服,不等于您就真是‘嫁’给她了。仪式是给天下人看的,关起门来,您还是南诏王子,未来的南诏主政者。”
“那为什么要穿?”赫连珏声音干涩。
赵英挠挠头:“将军说...这是‘行为艺术’。用最夸张的方式打破传统,让所有人记住这一天,记住南诏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签的条约。也记住,”他看向赫连珏,“您为了南诏,能做到什么程度。”
赫连珏闭上眼。
他不禁回想起昨日柳如眉与自己促膝长谈之时所言:“殿下啊!此次将军之举表面看去虽有些荒诞不经,但实际上却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谋略呢。想那南诏已然兵败如山倒,依着常理而言,他们理当割地赔款并将公主送入我朝以作和亲之用才对呀。可偏偏将军却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竟然提出要迎娶对方的王子!如此一来,众人势必皆会把关注点聚焦于这场‘闹剧’之上,反倒使得那份原本苛刻至极的条约不再那么引人注目了。与此同时,南诏国内的舆论亦将会出现明显分歧——一部分人定会感到颜面尽失从而奋起抵抗;然而另一部分人或许则会认为既然连自家的王子都已出嫁到他国去了,那索性不如乖乖签署这份条约罢了。待到假以时日之后,百姓们逐渐适应了这种变化,各项改革措施得以顺利推进实施,南诏国自然也就能够走上繁荣昌盛之路啦。届时又有谁还会记得今日之所谓‘荒唐事’呢?恐怕大家脑海里只剩下将军以及殿下您所缔造出的太平盛世喽!”
政治。都是政治。
用个人的屈辱,换取政治的转圜空间。
赫连珏睁开眼,眼神已恢复平静:“我穿。”
赵英松了口气:“那末将去准备其他事宜。巳时三刻,我来接您。”
营房里只剩下赫连珏一人。
他慢慢取出嫁衣,一件件展开。除了外袍,还有衬衣、腰带、甚至...一双绣着云纹的红靴。
他默默地褪去身上那件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常服,动作轻柔而坚定。随着衣物一件件被脱下,仿佛也将内心深处的柔软与脆弱一并剥离。接下来,便是穿上那些早已准备好的服饰,每一次穿衣都像是给自己披上一层铠甲,让心中原本就坚如磐石的部分变得愈发强硬起来。
终于,当最后一道工序——系上腰间那条鲜艳夺目的红腰带完成后,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禁有些恍惚。镜子里映出的分明就是一个身着华丽大红喜服的翩翩少年郎啊!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肆意地垂落在双肩上,那张本就生得极为俊秀的脸庞此刻更是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那身鲜艳似火的嫁衣,宛如天边最璀璨的晚霞般绚烂夺目,使得他的肌肤看上去越发白皙如雪。然而,如果没有注意到那双眸子里始终弥漫着的淡淡忧愁和无法掩饰的哀伤,或许还真会误以为这只是个满心欢喜、正待出嫁的娇俏新娘呢……
赫连珏静静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忽地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但很快又消失不见。那笑容之中既包含着无尽的苦楚,又透露出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之意:母妃啊...... 他喃喃自语道,声音轻得如同蚊蝇一般几不可闻,您看看吧,您的孩儿如今就要啦!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来拯救咱们的国家......不知道您是否会因此而为儿感到自豪呢?亦或是替儿感到可悲可叹呢?
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唯有从遥远的边关吹来的阵阵寒风,无情地穿透营帐的缝隙,发出阵阵凄厉的呼啸声,似乎在嘲笑他此时此刻的孤独与无助......
苏婉儿正在听柳如眉汇报仪式准备情况。
“观礼台已搭好,按您的要求,分三个区域,”柳如眉指着地图,“大梁官员和将领在东侧,南诏使团在西侧,各国观察使和商贾代表在北侧。中间是签约台。”
“安保呢?”
“左护法昨晚到了,带着天机阁的八位阵法高手,已在场地周围布下‘九宫迷踪阵’。普通百姓只能在外围观看,无法靠近。另外,尸王派了三百文明丧尸混在人群中,负责异常情况处理。AI兄弟接管了所有信号传输,确保仪式影像能实时传回京城和南诏王都。”
苏婉儿点头:“南诏使团什么反应?”
柳如眉的脸色显得有些怪异,她皱起眉头说道:“这次可真是不得了啊!居然是南诏大王子赫连璋亲自出马,而且还带来了整整三百名护卫呢!更夸张的是,连那三个德高望重的老臣都跟来了。他们可是昨天下午才抵达这里的哦,现在正下榻在边境的那个驿馆里。对了,听那些暗探们报告说呀,赫连璋昨晚好像大发雷霆呢!他气得直接把手里的杯子给砸了个粉碎,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老三这家伙简直就是要让整个王室蒙羞’之类的话。”
一旁的苏婉儿却是一脸淡然地回应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啦,毕竟赫连璋一直以来都想要借着这场战争来铲除赫连珏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嘛。谁知道赫连珏不但没有死翘翘,反而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南诏目前唯一的指望——尽管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以一种光彩照人的形式呈现出来的。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嫉妒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啊!”
说到这儿的时候,柳如眉突然放低了自己说话的音量,并向四周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后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得告诉你……我们刚刚成功拦截到了一封来自南诏朝廷内部保守势力的秘密信件,而收件人正是赫连璋本人哟!至于信里面到底写了些啥嘛,嘿嘿,其实就是让他在即将举行的某个重要仪式上面故意捣乱,最好能够找机会‘不小心’干掉赫连珏,然后再将所有罪责统统推到咱们头上,如此一来便可轻而易举地毁掉两国之间签订好的那份和约咯!”
苏婉儿眼神一冷:“找死。”
“将军打算如何处理?”
“让左护法加强阵法监控,”苏婉儿手指敲着桌面,“另外,告诉尸王,如果南诏使团有人轻举妄动,就放几只丧尸‘不小心’靠近他们。不用伤人,吓唬一下就行。”
柳如眉忍俊不禁:“这招够损的。”
“跟姐姐学的,”苏婉儿嘴角微扬,“她说,对付坏人,不用讲武德。”
帐外传来通报声:“将军,南诏大王子求见。”
苏婉儿和柳如眉交换了个眼神。
“让他进来。”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阵冷风呼啸而入,紧接着一个身着华丽服饰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此人乃是南诏王室成员之一,只见他步伐稳健有力,仿佛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威压。待走近些看时,才发现原来此人身形略显富态,年纪约摸不过而立之年,生得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间却与赫连珏有着几分神似之处。然而,其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是与赫连珏天差地别——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和浮躁之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而锐利,宛如鹰隼一般,似乎能够洞悉一切阴谋诡计。
苏将军! 赫连璋满脸堆笑地向苏婉儿行了一礼,语气之中透露出丝丝谄媚之意,本王受父王所托,特来与将军共商今日签约大典之......细枝末节。 说话间,他特意将细枝末节四个字咬得极重,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过苏婉儿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庞。
此时此刻,苏婉儿正端坐在营帐内的主位之上,一袭白色战袍加身,英姿飒爽,威风凛凛。面对赫连璋的到来,她并未起身相迎,只是微微颔首示意道:大王子请坐罢。不知此次前来,可有何事要赐教于本官呢? 说罢,便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轻抿一口,动作优雅从容,全然不把赫连璋放在眼里。
赫连璋见状,心中不禁有些恼怒,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缓缓走到一旁的客座上落座。刚一坐稳,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将军啊,关于三皇弟穿上嫁衣一事,您看是否还能从长计议一番呢?毕竟此事关乎国家体面,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会让天下人耻笑我们南诏无颜呐!这样吧,本王愿意代表南诏王室再多赔偿给贵军十万两雪花银,亦或是再割让出一座城池作为补偿,只求将军大人高抬贵手,收回成命如何?
赫连璋一噎。
“条约已定,不容更改,”苏婉儿语气转冷,“大王子若是来说这个的,可以请回了。”
“苏将军!”赫连璋提高声音,“您这是要逼死我三弟!他堂堂王子,穿女子嫁衣,今后如何在世上立足?”
“那他带兵偷袭我边境时,可想过我边境百姓如何立足?”苏婉儿反问,“七百多条人命,三百妇孺被掳,这些罪孽,穿件嫁衣就能抵了?大王子,本将已经够仁慈了。”
赫连璋脸色铁青:“可这...”
“另外,”苏婉儿打断他,“据本将所知,三个月前那场偷袭,是大王子您一力主张的吧?朝中反对声不少,是您说‘大梁女子为将,军心必乱,此乃天赐良机’。如今兵败,您不去反省,倒来关心弟弟穿什么衣服?”
赫连璋冷汗涔涔:“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您心里清楚,”苏婉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大王子,本将今天把话放这儿。赫连珏从今往后是我的人,我让他穿嫁衣,他就得穿;我不让,谁也不能逼他。您要是聪明,就老老实实参加仪式,签了条约,回南诏去当您的逍遥王子。要是动什么歪心思...”
她微微俯下身来,将嘴唇贴近对方耳边,压低嗓音说道:“那片位于边关的乱葬岗,倒是也不嫌再多埋葬几具来自南诏王室之人的尸首呢。”话音刚落,只见赫连璋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是如同白纸一般毫无血色可言。
紧接着只听苏婉儿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送客!”随后便挺直身躯站起身子。一旁的赵英见状立刻迈步走进帐篷内,并朝着赫连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赫连璋此时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站立不稳,但还是强撑着身体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大帐。
待赫连璋离去后,一直站在旁边默默观察的柳如眉不禁皱起眉头对苏婉儿说道:“将军啊,依小女子之见,此人心狠手辣且阴险狡诈,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的呀。”苏婉儿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道:“嗯,我自然清楚这一点。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加倍小心谨慎,加强各处防备措施才行。这样吧……”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吩咐下去,“你马上去通知左护法一声,让他务必着重留意那些南诏使团所在的区域动静;还有就是再派遣一支精锐的亲卫队前往赫连珏那边驻守保护,记住在举行仪式之前绝对不能允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那里半步!”
“是。”
巳时三刻,赵英准时来到赫连珏的营房。
当他推门看到那个一身红衣的身影时,愣了愣,然后郑重地行了个礼:“殿下,该出发了。”
赫连珏缓缓转过身来,一袭鲜艳如血的红衣在晨曦微光映照之下,仿佛流动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地响起:出发吧! 随后,他迈步走出营帐,步伐稳健有力,穿过整个营地。
一路上,正在忙碌的士兵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默默地凝视着他渐行渐远。他们脸上毫无笑容,也听不到任何窃窃私语之声,唯有一片静谧无声的氛围弥漫四周。然而,这些士兵的眼神却各有不同,其中包含着同情、钦佩以及种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但令人意外的是,竟丝毫找不到赫连珏原本预料之中的那种嘲讽意味。
就在这时,一名年迈的老兵突然挺直身躯,将右手紧紧握成拳头,并迅速贴近胸口——这正是镇北军特有的标准军礼姿势。紧接着,另一名士兵同样做出相同举动,紧随其后还有第三名……眨眼之间,沿途所有的将士们,不论当时正从事何种工作,皆不约而同地停止手上动作,齐刷刷地向着赫连珏行起庄重肃穆之礼。
站在一旁的赵英见状,轻声对赫连珏解释道:今日清晨,大将军亲自下达命令,表示殿下您为拯救南诏黎民苍生,甘愿承受屈辱与压力,实乃真英雄豪杰也。我辈身为镇北军人,最敬仰的便是如此铁骨铮铮之士。
赫连珏脚步顿了顿,眼眶微热。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腰背挺得笔直。
营地门口,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早已准备妥当。这并不是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囚车,而是一辆平凡无奇的普通马车,但与其他车辆不同的是,它的车厢外部被系上了鲜艳夺目的红绸带,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赫连珏正欲登上马车时,突然间,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呼喊声传入了他的耳中:等等! 他闻声转过头去,只见远处有一道身影如飞鸟般疾驰而至。待得近前一看,原来是苏婉儿驾驭着一匹洁白如雪的骏马飞奔而来。
今日的苏婉儿同样身着一袭红衣,却并非那象征着喜庆和幸福的嫁衣,而是一套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红色戎装。她的肩上披着银光闪闪的铠甲,腰间佩戴着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则高高地束起,显得格外精神焕发、光彩照人。
苏婉儿轻盈地翻身上马,动作优雅流畅,宛如仙子下凡一般。眨眼间,她便来到了赫连珏的跟前,并迅速跳下马来。然后,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炬地凝视着赫连珏,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了一遍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嗯,这件衣服很适合你呢。
面对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赫连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就在这时,只听苏婉儿轻声开口道:拿着吧。说着,她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子递给了赫连珏。
赫连珏打开,里面是一枚玉簪,通体碧绿,顶端雕成简单的云纹。
“这是...”
“我父亲给我的及笄礼,”苏婉儿语气平淡,“他说,女子及笄,意味着成年,要承担责任。今天对你来说,也是个成年礼——用这种方式,担起南诏的未来。”
她轻轻地拿起那支晶莹剔透、温润光滑的玉簪,宛如捧着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随后,她迈着轻盈而优雅的步伐,缓缓走向赫连珏的身后。
赫连珏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然而,当她的指尖触及到他的发丝时,一股异样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紧接着,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于他的长发之间,犹如舞动的精灵,娴熟地将其梳理成一个精致的发髻,并巧妙地用玉簪固定好。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没有丝毫拖沓之感。尽管如此,赫连珏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突然漏掉了一拍。
好了! 苏婉儿轻声说道,同时向后退了一小步。她的目光落在赫连珏那整齐利落的发饰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头发乱蓬蓬的,像什么样子?太不庄重得体了。 说完,她微微一笑,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般娇艳动人。
赫连珏默默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刚刚被苏婉儿精心打理过的发髻。那股温热与凉意交织在一起的触感,令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涟漪。多谢……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
苏婉儿轻盈地跃上一匹骏马,身姿矫健如飞燕。她转身望向远方,眼神坚定而充满希望。微风拂过她的脸庞,吹起几缕发丝随风飘扬。赫连珏啊,请牢牢记住:今日之行,绝非屈辱之旅,而是一场庄严的宣言。它不仅意味着南诏国重获新生,更昭示着和平即将降临这片土地;与此同时,它亦是对你赫连珏本人的一次重要声明——从今往后,你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备受欺凌的卑微庶子,而是能够舍弃个人荣辱、以国家利益为重的一代君王!
她策马前行:“跟上。”
车队出发,驶向边境线。
马车里,赫连珏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指轻轻摩挲着发间的玉簪。透过车窗,他凝视着窗外飞速闪过的边关景色:一望无际的荒原、雄伟壮观的长城、猎猎作响的旌旗……而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尽头,一个身着鲜艳红衣的身影正渐行渐近。
赫连珏心想,或许在许多年之后,自己早已忘却今日所受之屈辱;然而,这根玉簪传递给他的温暖感觉,以及那群英勇无畏的士兵们向他敬出的庄严军礼,都会深深地烙印在他心底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语。
不知不觉深处——当然,更不会忘记那位女子间,马车已经抵达了边境线。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宽阔平坦的地域。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观礼台上,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大梁国的各级官员、来自南诏国的外交使节团、其他各个国家派遣而来的观察员代表们,都汇聚于此。此外,远远望去,还能看到密密麻麻如潮水般涌动的人群,他们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围观这场盛事的普通民众。
就在这时,赫连珏缓缓地走出马车。刹那间,原本喧闹嘈杂的场面变得鸦雀无声。数千双眼睛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尤其是那件引人注目的红衣,更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所在。
他听到窃窃私语,听到抽气声,听到南诏使团方向传来的压抑怒吼。
然而,他仅仅是缓缓地抬起头来,腰板挺得笔直如松,然后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签约台走去。此时此刻,苏婉儿早已静静地等候在那里。只见她亭亭玉立地站立于舞台正中央位置,其身后则飘扬着那面代表大梁王朝威严与荣耀的鲜艳龙旗。微风轻轻拂过,吹起了她身上那件华丽的披风,发出阵阵清脆悦耳、仿佛战鼓般的声响。
赫连珏迈着稳健有力的步伐登上高台,并稳稳地立于苏婉儿身旁。他们二人并肩而立,宛如两颗耀眼夺目的星辰,彼此交相辉映。其中一方身着一袭火红艳丽的嫁衣裳,而另一方则身披一身鲜红似火的军装战甲;在这充满荒凉气息且一望无垠的边关大地衬托之下,这样一幕场景显得既诡谲离奇又令人深感震撼不已!
紧接着,那位负责主持仪式的司仪正式开口朗读起那份至关重要的条约文本。随着一条条条款被逐字逐句地高声念出,台下原本鸦雀无声的人群逐渐骚动起来并开始窃窃私语、低声议论纷纷。然而,当听到南诏国第三位皇子赫连珏将通过婚嫁之礼仪进入镇北将军府邸这句话的时候,来自南诏国的整个使团突然间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彻底沸腾了起来……
“耻辱!这是耻辱!”一个南诏老臣站起来,指着台上,“三殿下!您怎能如此!王室的脸面何存!”
赫连璋也站起来,一脸痛心疾首:“三弟!你若还有半点骨气,就撕了这条约!南诏宁死不辱!”
台下骚动起来。
赫连珏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缓缓扫过眼前那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这些人有的满脸怒容,有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愤恨,还有一些则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之色。然而面对众人复杂的情绪,赫连珏并未表现出丝毫退缩之意。只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毅然决然地向前迈出一步。随着这一举动全场原本嘈杂喧闹的气氛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般。
王叔,王兄……赫连珏终于打破沉默轻声说道。虽然他的嗓音并不高亢洪亮但却透过左护法预先布置好的扩音阵法如同一股清泉般流淌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让大家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紧接着他微微抬手将那件鲜艳夺目的红衣长袖舒展开来继续道:你们或许想问我为何会穿上这样一身衣裳吧?其实原因很简单就在于此衣能够换来南诏国长达十年之久的安宁与祥和;可以让我国边境地区从此远离战火硝烟;更重要的是它还能确保我们国家的孩子们无忧无虑地成长老年人颐养天年妇女们无需再担忧遭受敌人掳掠之苦男人们也不用被逼着去战场上拼命送死!
他转身,面向南诏使团方向:“三个月前那场战争,我们死了三千将士,大梁死了七百百姓。现在,这身衣服,能换这些亡魂安息,能换活着的人不再重蹈覆辙。”
“王叔,您孙子今年六岁了吧?您想看他十年后也穿上盔甲,死在不知名的战场上吗?”
“王兄,您最喜欢的那座庄园,如果战火再起,还能保住吗?”
“诸位大臣,你们在都城的宅邸、商铺、田地,经得起几场战争?”
赫连珏每问一句,原本喧闹嘈杂的南诏使团便会随之变得愈发静谧无声一些。终于,当听到赫连珏说出那句是,我穿嫁衣,是耻辱时,整个场面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然而,紧接着赫连珏却猛地将音量拔高,并继续说道:“但是!与南诏国破家亡相比、与黎民苍生流离失所相较而言,我个人所遭受的那点屈辱又算得上什么呢?”话音未落,只见他猛然转过身去,目光如炬地直视着站在不远处的苏婉儿,口中接着道:“苏将军之所以采取这般手段,并非想要刻意羞辱于我,而是想借此向世人昭告一个道理——哪怕实现和平需要付出如此荒诞不经的代价,但仍旧会有那么些人甘愿挺身而出为之奉献牺牲。而在下赫连珏,则心甘情愿做那个默默承受一切苦难之人,只盼能够以此换来南诏的长治久安。”言罢,赫连珏再次掉过头来,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后朗声道:“从今往后,所有的恶名皆由我一人承担,所有的羞耻也均由我独自背负。不过在此恳请诸君务必铭记在心,我们伟大的南诏依然顽强地存活于世,不仅拥有自我革新之力,更具备不断发展壮大之潜力。只要尚存一息,希望之光便永不熄灭!”语毕,赫连珏大步流星地朝着签署和约的文案桌走去,待到行至近前时,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抓起桌上放置的毛笔。尽管此刻内心波涛汹涌,但他握笔的手却是出奇的沉稳有力。稍作停顿调整呼吸节奏过后,赫连珏提笔运墨,在那份代表着两国和平共处的正式文件之上郑重其事地落下了属于自己的姓名。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又迅速蘸取些许朱红颜料,用力按下手指留下清晰可见的指纹印记。
红色的印泥,像血,也像嫁衣的颜色。
苏婉儿走过来,也在旁边签下名字。
两人交换文书,再次签名。
礼成。
全场寂静片刻,然后爆发出复杂的声响——掌声、叹息声、哭泣声、咒骂声...
南诏使团那边,赫连璋脸色铁青,但终究没再说什么。那几个老臣,有的掩面,有的摇头,但都在副约上签了字。
仪式继续进行。
交换国书,鸣炮九响,敬酒三巡...
赫连珏全程面无表情,只有偶尔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南诏百姓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波动。
他看到了老人眼中的泪,看到了年轻人眼中的不甘,也看到了孩子眼中的茫然。
他想,他们会恨他吧?恨这个穿着嫁衣、签下降书的王子。
但也许,等十年后,等南诏真的变好了,他们会理解。
也许。
仪式结束时,已近黄昏。
苏婉儿和赫连珏并肩走下签约台,走向各自的马车。
“表现得不错。”苏婉儿低声说。
“实话实说而已。”赫连珏答。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开始,正式参与军务。”
赫连珏转头看她:“真让我参与?”
“我说话算话,”苏婉儿翻身上马,“不过先从文书开始。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
她策马离开。
赫连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
赵英走过来:“殿下,该回了。”
“嗯。”
马车驶回军营。
一路上,赫连珏闭着眼,但眼前还是不断闪过那些画面——红衣,玉簪,签约台,百姓的脸...
回到营房时,天已全黑。
他疲惫地脱下嫁衣,换上常服。那身红衣被仔细叠好,放回锦盒。
然后他坐在床边,看着桌上的玉簪。
今天,他失去了王子的尊严,但好像...得到了别的什么。
他说不清。
敲门声响起。
“进。”
柳如眉端着一个食盒进来:“将军让送来的,说您今天没怎么吃东西。”
食盒里是简单的饭菜,但有一壶酒。
“将军还说,”柳如眉把饭菜摆好,“如果心里难受,可以喝点酒。但别喝多,明天还要做事。”
赫连珏苦笑:“她连这个都想到了。”
“将军看着冷,其实心细,”柳如眉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殿下,今天您那番话,说得很好。营里很多兄弟都说,您是条汉子。”
“是吗...”
“真的,”柳如眉认真道,“当兵的最知道战争残酷。您愿意为了和平做到这一步,他们佩服。”
赫连珏喝了口酒,酒很烈,烧得喉咙疼。
“柳军师,你说...南诏会变好吗?”
“会,”柳如眉毫不犹豫,“因为有您,还有将军。您有改革的决心,将军有执行的能力。十年,不,也许只要五年,南诏就会不一样。”
“希望如此。”
两人对饮片刻,柳如眉忽然问:“殿下,您恨将军吗?”
赫连珏沉默了很久。
“不知道,”他最终说,“有时候恨,恨她逼我。有时候...又觉得,如果不是她,我可能一辈子都是王宫里那个小心翼翼的庶子,永远没机会做点什么。”
他转动酒杯:“你说得对,她给了我舞台,虽然这个舞台...铺满了荆棘。”
柳如眉笑了:“将军说过,这世上没有容易的路。但只要方向是对的,荆棘也能走出花来。”
她起身:“殿下早点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
柳如眉走了。
赫连珏独自坐了一会儿,然后拿出纸笔。
就着油灯的光,他开始写。
《南诏三年改革实施计划·第一年细则》
他全神贯注地书写着,仿佛忘却了周围的一切。每一个字都是那么工整、有力,透露出他内心深处的执着与专注。这些文字不仅仅是简单的表述,更是他将所学知识融会贯通后的结晶。
在军务处里积累的经验和智慧如同源源不断的清泉,流淌于笔尖;而柳如眉传授给他的谋略则像一把锋利的宝剑,助他披荆斩棘。与此同时,他对于南诏这片土地的熟悉程度也让他能够游刃有余地描绘出各种细节和场景。
时间悄然流逝,夜幕渐深,但他却浑然不觉。整整一夜过去,直到晨曦透过窗户洒在书案之上,他才停下手中的笔。此时,那盏小小的油灯已经被添加过三次灯油,微弱的火苗依然顽强地跳动着。
赫连珏轻轻揉搓着因长时间用眼而变得酸涩不堪的双眼,目光缓缓落在眼前那一叠厚厚的计划书上。这些纸张承载着他无数个日夜的努力和心血,也是他用那件华丽的嫁衣所换取来的珍贵机会。
他深知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所以绝不会轻易放弃或虚度光阴。他小心翼翼地将计划书整理好,然后换上一身整洁得体的衣裳,迈着坚定的步伐推开房门,踏入了新一天的阳光之中。
晨钟正好响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
校场上,苏婉儿已经在那里。
看到他,她点了点头:“来了。”
“嗯。”
“今天晨练内容——骑马。”
赫连珏一愣:“我...”
“不会就学,”苏婉儿牵过一匹温顺的母马,“赵英教你。给你一个月,学会基本骑术。之后跟我去巡边。”
她轻盈地一跃而上马背,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矫健敏捷,仿佛与马匹融为一体一般。只见她手持马鞭,英姿飒爽地说道:“赫连珏啊,如果想涉足军中事务并有所作为,那么首先必须要学会如何驾驭马匹才行哦!毕竟嘛,骑术可是踏入军旅生涯的首要条件呢。”话音未落,她便扬起手中的马鞭,驱使着胯下骏马疾驰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校场的另一头。
赫连珏静静地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暗自思忖片刻后,将目光移向一旁由赵英牵着过来的那匹雄健威武的良驹之上。他缓缓迈步走向前去,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马儿柔软光滑的鬃毛。那匹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亲近之意,欢快地打着响亮的鼻息,并十分乖巧温顺地用脑袋磨蹭了几下赫连珏的手掌心。
这时,站在旁边的赵英见状赶忙开口道:“殿下,请让属下搀扶您上马吧。”然而,赫连珏却摆了摆手拒绝道:“不必如此麻烦,本王自己可以搞定。”说话间,他伸手牢牢握住马鞍,紧接着猛地纵身跃起试图跃上马来,但由于缺乏经验和技巧掌握不当等原因导致这次起跳并未成功,甚至险些从马上摔落下来。一旁的赵英强忍着笑意不敢出声,生怕惹恼这位年轻气盛的王爷。
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赫连珏倒也并不气恼或者气馁,而是迅速调整好姿势准备重新再来一次。经过几番努力之后,直到第三回时才总算顺利登上马背坐稳当。此刻的他紧握着缰绳,身体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直生硬;而身下的骏马则在原地轻快地转动了一个圆圈,表示对新骑手的欢迎。
“放松,殿下,”赵英牵着马慢慢走,“跟着马的节奏...”
晨光中,红衣的将军在远处纵马驰骋,蓝衣的王子在近处笨拙地学习。
画面有些滑稽,但莫名和谐。
远处了望塔上,柳如眉和几个副将看着这一幕。
“你们说,将军和这位王子,将来会怎样?”一个副将问。
“谁知道呢,”另一个说,“不过至少现在,他们目标一致。”
柳如眉微笑:“是啊,目标一致。”
然而,那些拥有共同目标之人,通常都能够携手前行、越走越远。即便起初他们选择踏上这条道路的缘由显得那般荒唐可笑,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此时此刻,校场之上,赫连珏正竭尽全力地驾驭着身下的骏马,试图使其平稳地奔跑起来。微风拂过面庞,带来丝丝凉意,但却令人倍感清爽与振奋。
赫连珏抬起头来,目光径直投向远方那道鲜艳夺目的红色倩影——苏婉儿。就在这时,似乎心有灵犀一般,苏婉儿恰好转过头来,朝着赫连珏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刹那间,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仿佛时间都为之定格。紧接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悄然爬上了苏婉儿那张绝美的脸庞。虽然只是极其轻微的一笑,但赫连珏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望着眼前的情景,赫连珏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这场看似荒谬绝伦的驯养游戏,最终会演绎出一段与众不同的传奇故事……
签约仪式后的第七天,赫连珏已经习惯了镇北军营的节奏。
晨起,校场,骑马,军务处,学习,偶尔去伤兵营看看。日子单调却充实,比他过去二十多年在南诏王宫活得都要真实。
这天下午,他正在军务处整理边境贸易的文书——这是柳如眉给他的新任务,说是要让他了解边关的民生经济——帐帘被掀开了。
苏婉儿走进来,一身戎装未卸,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将军。”赫连珏起身行礼。
苏婉儿摆摆手,走到沙盘前,盯着上面插着的几面小旗看了会儿,然后转身:“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边境巡查,”苏婉儿说,“赵英说你马术进步很快,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
赫连珏心中一动。这是他第一次被允许离开军营,参与正式的军务活动。
“我需要准备什么?”
“带上脑子,”苏婉儿转身往外走,“还有,换身方便的衣服。给你一刻钟,营门口见。”
一刻钟后,赫连珏换上了那身深蓝文士袍,外罩一件御寒的披风,来到营门口。苏婉儿已经等在那里,身边跟着赵英和另外四个亲卫。
她看了赫连珏一眼,没说什么,翻身上马:“出发。”
六匹马驰出军营,奔向边境线。
秋日的边关,荒草萋萋,远山如黛。风很大,吹得披风猎猎作响。赫连珏控着马,努力跟上苏婉儿的节奏——她的骑术极好,马在她身下如臂使指。
“殿下,放松点,”赵英在旁边小声指导,“腰背挺直,但不要僵硬。跟着马的节奏起伏...”
赫连珏调整呼吸,渐渐找到了感觉。
一行人先来到边境哨所。那是一座建在山岗上的石堡,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数里外的南诏地界。
哨长是个满脸风霜的老兵,见到苏婉儿,激动地行礼:“将军!您怎么来了?”
“例行巡查,”苏婉儿下马,“最近有什么异常?”
“一切正常,”哨长汇报,“南诏那边也很安静,连小规模的骚扰都没有了。倒是...”他犹豫了一下,“倒是有些南诏百姓,偷偷跑过来,想投奔咱们。”
赫连珏心中一紧。
苏婉儿看他一眼,问哨长:“多少人?什么原因?”
“这半个月来了三批,总共二十多人。都是贫苦百姓,说是活不下去了,听说大梁这边日子好过,就冒险跑过来。”哨长叹气,“按规矩,我们都劝回去了。但看他们那样子...唉。”
苏婉儿沉默片刻,问赫连珏:“你怎么看?”
赫连珏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愣了一下,然后说:“南诏连年征战,赋税沉重,加上贵族盘剥,百姓确实困苦。条约里虽然有减免赋税的条款,但落实需要时间。”
“所以他们就跑来大梁?”苏婉儿盯着他,“赫连珏,这是你要解决的问题。南诏的百姓,应该由南诏来养,而不是往大梁跑。”
她语气严厉:“我给你三年时间改革,不是让你慢慢来的。百姓等不起。”
赫连珏脸色发白,但点头:“我明白。回去后,我会加快制定减税方案,同时惩治贪腐贵族。”
“光惩治没用,”苏婉儿转身,望向南诏方向,“要给他们活路。开荒、兴修水利、发展手工业...这些都要做。柳军师不是教过你吗?纸上谈兵没用,得落到实处。”
她重新上马:“走,去下一个点。”
接下来的半天,他们巡查了三个哨所,两个边镇。每到一处,苏婉儿都会详细询问情况,查看军备,慰问士兵。赫连珏跟在她身后,仔细观察她如何与基层官兵打交道。
她记得很多老兵的名字,记得他们的家庭情况,记得谁的儿子刚出生,谁的父亲病了。她会亲自检查士兵的伙食,会蹲下来查看马匹的蹄铁,会在听到有士兵受伤时皱眉,然后吩咐军医好生照料。
这不是作秀。赫连珏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在意这些士兵。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最后一个边镇——青石镇。
这是大梁最靠近南诏的镇子之一,三个月前曾遭南诏军袭击,镇上房屋多有损毁。如今虽已修复大半,但依然能看到战争的痕迹。
镇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秀才,听说将军来了,带着镇民在镇口迎接。
“将军,您可算来了!”老镇长激动得老泪纵横,“镇上百姓都盼着您呢!”
苏婉儿下马,扶起老人:“李镇长,镇子恢复得如何?”
“托将军的福,朝廷拨了款,房子都修好了。只是...”老人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镇上有些年轻后生,想去南诏那边...找亲人。”
赫连珏心中一沉。
三个月前那场袭击,南诏军掳走了青石镇三百多妇孺。虽然条约规定南诏要归还所有掳掠人口,但执行起来困难重重——很多人被卖为奴隶,分散各地,难以找寻。
苏婉儿脸色沉了下来:“李镇长,这事我知道。已经派人去南诏交涉,但需要时间。”
“老朽明白,明白,”老人擦擦眼泪,“只是那些后生等不及了,说要自己去找。老朽怕他们私自越境,惹出祸端...”
“带我去见他们。”苏婉儿说。
镇东头的打谷场上,十几个年轻人聚在那里,个个面色悲愤。见到苏婉儿,他们齐齐跪下:“将军!求将军让我们去南诏找亲人!”
苏婉儿看着这些年轻人,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大的也就二十出头。她沉默良久,问:“你们知道去南诏有多危险吗?”
“知道!”为首的青年抬头,眼睛通红,“但我的妹妹才十二岁,被掳走那天,她还在帮我缝补衣服...将军,我每晚都梦到她哭,我受不了了!”
另一个少年哽咽:“我娘五十多了,身体不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将军,求您了!”
赫连珏站在苏婉儿身后,看着这些年轻人,心如刀绞。
这些悲剧,是南诏造成的。
是他那些贪婪的族人造成的。
苏婉儿忽然转头看他:“赫连珏,你听见了吗?”
赫连珏喉咙发紧:“听见了。”
“听见了,然后呢?”苏婉儿的声音很冷,“条约签了,仪式办了,嫁衣穿了。但这些百姓的亲人,还没回来。”
她走到那些年轻人面前,一个一个扶起他们:“都起来。本将向你们保证,一定把你们的亲人找回来。但你们不能私自去,那是送死。”
“将军,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有人问。
苏婉儿看向赫连珏:“王子殿下,你说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赫连珏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仇恨,有怀疑,有绝望,也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赫连珏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诸位,”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是赫连珏,南诏三王子。”
场中顿时骚动起来。有人认出了他——签约仪式上穿嫁衣的王子。
“三个月前那场战争,是南诏的错。”赫连珏继续说,每个字都说得艰难,“你们亲人的苦难,南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我代表南诏,向你们道歉。”
他深深鞠躬。
人群中一片寂静。
“条约规定,南诏必须归还所有掳掠人口,”赫连珏直起身,“但执行不力,这是我的失职。今天,我以个人名义向你们承诺:一个月内,我会亲自督办此事,尽最大努力找到你们的亲人,送他们回家。”
“你说话算话?”那为首的青年盯着他。
“算话,”赫连珏直视他的眼睛,“如果做不到,你们可以来镇北军营找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婉儿挑眉,但没有打断。
青年看了赫连珏很久,然后重重点头:“好,我们信你一次。一个月,我们等你消息。”
安抚完镇民,天色已晚。苏婉儿决定在青石镇住一晚。
镇长安排了镇里最好的房子——其实也就是几间干净的土屋。苏婉儿住一间,赫连珏和赵英住一间,亲卫们轮流值守。
晚饭是简单的粥和饼,配着咸菜。赫连珏没什么胃口,脑子里全是那些年轻人的眼神。
“吃不下?”苏婉儿坐在他对面,自己大口吃着饼。
赫连珏摇头:“那些百姓...”
“觉得压力大了?”苏婉儿放下碗,“这才刚开始。赫连珏,你以为改革就是写写文书、改改制度?不是。改革是要面对这些活生生的人,面对他们的苦难,然后想办法解决。”
她看着他:“你今天做得不错。至少敢站出来,敢承诺。但承诺了,就要做到。”
“我会做到,”赫连珏握紧拳头,“回去后,我就着手处理这件事。南诏有奴隶名册,我可以先从官方的奴隶市场查起...”
“不够,”苏婉儿打断他,“很多人被卖到私人手里,或者被贵族藏起来当仆役。你要查,就得动真格的。那些贵族不会轻易放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赫连珏沉默片刻:“必要时,我会动用武力。”
苏婉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哦?对自己的族人动手?”
“他们掳掠百姓时,可曾想过是大梁的族人?”赫连珏声音冰冷,“既然犯了罪,就要付出代价。这是我在军务处学到的——军法无情。”
苏婉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不错,学得挺快。”
她吃完最后一口饼,起身走到窗边。窗外,边镇的灯火星星点点,远处是漆黑的南诏地界。
“赫连珏,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让我看到战争的后果,看到百姓的苦难。”
“不止,”苏婉儿转身,靠在窗边,“我要让你明白,你现在肩上的责任。你穿嫁衣,不是为了保住王位,不是为了个人荣辱。是为了这些人,为了那些还在南诏受苦的百姓,也为了南诏的未来。”
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我姐姐姜黎常说,权力不是用来享乐的,是用来做事的。你有了权力——虽然现在还不完全——就要做事。做实事,做好事。”
赫连珏抬头看她:“将军,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这个问题他憋了很久。
苏婉儿放下杯子,想了想:“两个原因。第一,南诏稳定,边关才能长治久安。帮你,就是帮大梁,帮镇北军。”
“第二呢?”
“第二,”苏婉儿顿了顿,“我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南诏王室那摊烂泥里,能长出你这样有良心、有脑子的人,不容易。埋没了可惜。”
她看着他:“赫连珏,这个世界对女子不公,对庶子也不公。我一路杀上来,知道有多难。所以我愿意给同样不容易的人一个机会——只要他值得。”
赫连珏心中震动。
他想起在南诏王宫,因为庶子身份,他连读书都要偷偷摸摸。那些嫡出的兄弟可以肆意欺凌他,父王视而不见。他曾经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在角落里腐烂,无人问津。
但现在,这个敌国的女将军,这个逼他穿嫁衣的女人,却说他“值得”。
何其讽刺。
又何其...温暖。
“谢谢你。”他低声说。
苏婉儿摆摆手:“别忙着谢。路还长,难关还多。今天你看到的是百姓寻亲,明天可能就要面对贵族反扑,后天可能还有天灾人祸。改革从来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要牺牲的。”
她走到门口:“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回去。你有一个月时间,我等着看你的成果。”
门关上了。
赫连珏坐在桌前,久久不动。
赵英推门进来,看到他这样,小声问:“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赫连珏回过神,“赵英,帮我准备纸笔。我要写封信。”
“现在?”
“现在。”
油灯下,赫连珏铺开纸,开始写信。
不是给南诏官员,而是给他在南诏王都暗中培植的几个人——一个不得志的文官,一个退役的老将军,一个商人之子,还有一个...他在冷宫时照顾过他的老太监。
这些人地位不高,但各有各的门路。最重要的是,他们忠诚,且对现状不满。
他在信里详细说明了青石镇的情况,要求他们暗中调查被掳人口的去向。同时,他开始草拟一份《南诏奴隶清查与赦免令》草案。
写到半夜,赵英已经在一旁打起了瞌睡。
赫连珏揉揉眼睛,继续写。
他想起白天那些年轻人的眼神,想起李镇长颤抖的手,想起苏婉儿说的话。
“权力不是用来享乐的,是用来做事的。”
他握紧笔。
那就做事。
接下来的一个月,赫连珏忙得脚不沾地。
白天,他继续学习军务,参与边境贸易的规划,跟着柳如眉学习民生治理。晚上,他处理南诏那边传来的密信,制定改革方案,协调寻找被掳人口的事宜。
苏婉儿说到做到,真的开始让他参与军务。虽然一开始只是整理文书、统计数据,但渐渐会让他提出意见,甚至参与一些小型决策。
“殿下,这是下个月边境互市的规划,您看看有没有问题。”军需官送来一沓文件。
赫连珏仔细翻阅,发现几个数据对不上:“张大人,这里,南诏药材的预估进口量,是不是算错了?按这个价格,百姓买不起,商人无利可图,最后只会变成空文。”
军需官一愣,重新计算,果然错了:“殿下英明!那您看该怎么调整?”
赫连珏想了想:“可以分等级定价。普通药材平价进口,珍贵药材适当提价,但控制数量。另外,建议大梁这边用粮食、布匹交换,而不是全部用银两——南诏缺粮,这样更能惠民。”
军需官眼睛一亮:“好主意!我这就去改!”
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赫连珏发现,自己在南诏王宫那些年偷偷读的书、学的算学、了解的经济知识,竟然真的有用。
而且,他渐渐明白了苏婉儿治理边关的思路:不是一味强硬,而是刚柔并济。军事威慑要有,但民生建设、经济往来、文化渗透同样重要。
“将军这是在下一盘大棋,”有一天,柳如眉私下对他说,“她要的不是征服南诏,而是融合南诏。让南诏百姓过上好日子,自然民心归附。到时候,南诏还是南诏,但已经离不开大梁了。”
赫连珏苦笑:“这是阳谋。”
“对,阳谋,”柳如眉点头,“比阴谋更难对付。因为你明知她的意图,却不得不配合——因为这对南诏确实有好处。”
一个月期限将至时,南诏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在赫连珏那几个暗线的努力下,第一批被掳人口的下落查清了。总共八十七人,其中六十二人还活着,分散在三个贵族家里为奴。
赫连珏立即以王子名义发出手令,要求贵族放人。意料之中的,遭到了抵制。
“殿下,安国公府说,那些人是他们花钱买的,凭什么白放?”
“怀远侯府更过分,说要放人可以,但得按原价赎买,一个人五十两银子!”
密信传来,赫连珏看着那些贵族开出的条件,脸色铁青。
五十两银子一个奴隶?这些贵族还真敢要。
“怎么办?”赵英问,“要不要告诉将军?”
赫连珏摇头:“我自己解决。”
他写了一封信,不是给那些贵族,而是给南诏王——他的父王。
信中,他详细陈述了条约规定,说明了不执行的后果,然后提出一个折中方案:王室出钱赎买这些奴隶,然后送还大梁。钱可以从给他的“嫁妆”里扣——条约规定南诏要赔百万两白银,分十年付清,第一年的十万两刚刚送到。
但他加了一句话:“若贵族坚持不放人,儿臣将如实上报苏将军。届时镇北军若以此为借口再次兴兵,南诏恐难承受。望父王三思。”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信送出去三天后,南诏王宫来了回信。不是给赫连珏,是直接给苏婉儿的国书。
苏婉儿看完,把赫连珏叫到军务处,把国书扔给他:“你父王说,贵族势力太大,他压不住。让你自己想办法。”
赫连珏心中一沉。
“不过,”苏婉儿话锋一转,“他说可以把那十万两赔款,提前支取给你,由你全权处理。意思是,让你自己拿钱去赎人。”
赫连珏握紧国书,心中五味杂陈。
父王这是把烫手山芋扔给了他。成功了,是王室的功劳;失败了,是他赫连珏无能。
“你怎么打算?”苏婉儿问。
赫连珏沉默良久,然后说:“我不要钱。”
“哦?”
“我要兵,”赫连珏抬头,直视苏婉儿,“请将军借我三百骑兵,我去南诏要人。”
苏婉儿挑眉:“以什么名义?”
“以镇北将军未婚夫的名义,”赫连珏说,“既然南诏贵族不认我这个王子,那就让他们认认我背后的靠山。”
帐内安静下来。
柳如眉和几个副将都在,听到这话,都愣住了。
苏婉儿看着赫连珏,忽然笑了:“可以。赵英,点三百精骑,明日随王子殿下出发。另外,让左护法派两个天机阁的高手跟着,以防万一。”
“得令!”
赫连珏行礼:“谢将军。”
“别急着谢,”苏婉儿走到他面前,“赫连珏,这是你第一次独立处理大事。做成了,你在南诏的威望会大增,改革会顺利很多。做砸了...”
她没说完,但赫连珏明白。
做砸了,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我不会做砸。”他说。
苏婉儿点头:“去吧,准备一下。”
赫连珏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柳如眉轻声问:“将军,您真放心让他带兵去南诏?万一他...”
“万一他趁机跑了?或者反过来对付我们?”苏婉儿摇头,“他不会。如眉,你记住,有些人,你给他一点信任,他会还你十分忠诚。赫连珏就是这样的人。”
她看向帐外:“而且,这也是试炼。如果他连几个贵族都对付不了,将来怎么治理南诏?”
第二天清晨,三百骑兵集结完毕。
赫连珏换上了一身银甲——这是苏婉儿让人连夜赶制的,合身得像是量身定做。他骑在马上,腰佩长剑,虽然还有些生疏,但已有几分将军的气度。
苏婉儿亲自来送行。
她走到赫连珏的马前,抬头看他:“记住,你是去要人,不是去打仗。能不流血,尽量不流血。但如果有人不识抬举...”
她眼中寒光一闪:“该杀就杀。镇北军给你撑腰。”
赫连珏心中一暖:“明白。”
“还有,”苏婉儿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他,“这是我的将军令,见令如见我。必要时候,可以调动边境驻军。”
赫连珏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
“将军...”
“别废话,快去快回,”苏婉儿摆摆手,“一个月期限还剩五天,我等着看你带人回来。”
赫连珏重重点头,一拉缰绳:“出发!”
三百骑兵驰出军营,奔向边境线。
苏婉儿站在营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柳如眉走过来:“将军,您把将军令都给他了...这信任,是不是太重了?”
“不重,”苏婉儿说,“他值得。”
她转身回营:“我们也有事要做。通知边境各哨所,提高警戒,随时准备接应。另外,让尸王派一队丧尸悄悄跟过去——不是监视,是保护。万一真打起来,那些贵族家里养的私兵,不是吃素的。”
“是。”
苏婉儿走回军务处,看着沙盘上南诏的方向,低声自语:“赫连珏,让我看看,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南诏,安国公府。
赫连珏带着三百骑兵,直接围了府邸。
安国公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贵族,胖得像座肉山。他拄着拐杖出来,看到赫连珏,嗤笑一声:“哟,这不是咱们穿嫁衣的三王子吗?怎么,在大梁待不下去,回来了?”
周围的仆从哄笑。
赫连珏面色不变,下马,走到安国公面前:“国公,本王奉大梁镇北将军之命,前来接回被贵府非法扣押的大梁百姓。这是名单,请国公放人。”
他递过名单。
安国公看都不看,随手一扔:“什么大梁百姓?老夫府里只有花钱买来的奴才。王子殿下,您要是缺钱花,直说,老夫赏你几两银子。但想白要人?没门!”
赫连珏弯腰捡起名单,弹了弹上面的灰尘:“国公,条约规定,南诏必须归还所有掳掠人口。您是没看条约,还是故意违抗?”
“条约?那是你签的,跟老夫有什么关系?”安国公冷笑,“赫连珏,别以为穿上大梁的盔甲,就是个人物了。在老夫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
这话够毒。
赫连珏身后的骑兵都握紧了刀柄。
但赫连珏笑了。
他笑得很平静:“国公说得对,我以前确实是庶子,上不了台面。但那是以前。”
他向前一步,声音提高:“现在,我是大梁镇北将军的未婚夫,是南诏与大梁和平条约的签署者,是奉王命处理此事的人。国公,您今天放人,咱们好说好商量。不放...”
他抽出腰间长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阳光照在剑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安国公脸色变了:“你...你敢在老夫府上动武?”
“为什么不敢?”赫连珏剑指府门,“国公违抗王命,私藏敌国人口,按律当斩。本王今日就是来执法的。”
他回头,对骑兵下令:“赵英,带人进府搜!敢阻拦者,以叛国论处!”
“得令!”
三百骑兵下马,持刀而入。
安国公府的私兵想拦,但看到那些骑兵身上的镇北军徽记,都犹豫了——那可是杀神苏婉儿的兵!
“反了!反了!”安国公气得浑身发抖,“赫连珏!你会后悔的!”
赫连珏没理他,亲自带人进府。
在府邸后院,他们找到了那些被掳的大梁百姓。三十多人,挤在两间破屋里,面黄肌瘦,神情麻木。
当看到赫连珏带兵进来时,他们先是害怕,然后有人认出了他——签约仪式上穿嫁衣的王子。
“是...是王子殿下?”
赫连珏走过去,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瘦得皮包骨,眼睛却很大。他蹲下身,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怯生生地回答:“我...我叫小莲。青石镇的。”
赫连珏心中一痛。这就是那个青年要找的妹妹。
“小莲,你哥哥在等你回家。”他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小姑娘身上,“跟我走,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真的。”
他站起身,对所有人说:“诸位,我是赫连珏。我来接你们回家。”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不敢相信。
赫连珏让士兵扶他们出去,然后转身看向安国公:“国公,人我带走了。另外,您违抗王命,私藏人口,按律应罚银五千两,闭门思过三个月。罚银我会派人来取,至于闭门思过...”
他看了看那些私兵:“就由我的兵来监督吧。国公府从现在起,许进不许出,直到期满。”
安国公气得差点晕过去。
接下来两天,赫连珏用同样的方法,走了另外两个贵族的府邸。
怀远侯比较识相,看到赫连珏带兵来了,主动放人,还赔了不是。
另一个伯爵试图反抗,被赫连珏当场拿下,关进了自家地牢,说要押回王都受审。
五天时间,六十二名被掳百姓全部找到。
赫连珏亲自护送他们回青石镇。
那天,青石镇万人空巷。
当那些失散三个多月的亲人重逢时,哭声、笑声、呼喊声震天动地。
那个叫小莲的小姑娘扑进哥哥怀里,哭得撕心裂肺。青年抱着妹妹,抬头看向马上的赫连珏,然后重重跪下:“谢王子殿下!谢将军!”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跪下。
“谢王子殿下!”
“谢将军!”
赫连珏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幕,眼眶发热。
他做到了。
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他做到了。
赵英在旁边小声说:“殿下,该回去了。将军还在等消息。”
赫连珏点头,调转马头。
离开青石镇时,镇民们自发相送,一直送到镇外。
回到镇北军营时,已是黄昏。
苏婉儿站在营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看到赫连珏回来,她嘴角微扬:“回来了?”
“回来了。”赫连珏下马,行礼,“幸不辱命。”
苏婉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干得漂亮。我都听说了,雷霆手段,恩威并施。不错,像个做大事的样子。”
赫连珏抬头看她,发现她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一个月的辛苦,值了。
“进去说吧,”苏婉儿转身,“柳军师准备了庆功宴,虽然简陋,但心意到了。”
营地里,士兵们看到赫连珏回来,都投来敬佩的目光。
“殿下厉害啊!听说把安国公都收拾了!”
“那老东西早该整治了!”
“殿下,下次再去南诏,带上我!”
赫连珏一路点头回应,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
好像...这里真的成了他的地方。
庆功宴确实简陋,就是加了几个菜,有酒。
苏婉儿举杯:“这一杯,敬赫连王子。言出必行,有担当。”
所有人举杯。
赫连珏一饮而尽。
酒很辣,但心里很暖。
宴后,苏婉儿把赫连珏叫到军务处,递给他一份文书。
“这是什么?”
“南诏三年改革纲要的正式批文,”苏婉儿说,“陛下盖了玉玺,我也签了字。从今天起,你就是南诏改革的钦差大臣,有权调动南诏一切资源推行改革。”
赫连珏接过文书,手在抖。
“另外,”苏婉儿又说,“边境互市的负责人,我向朝廷推荐了你。以后大梁与南诏的贸易往来,由你全权协调。”
赫连珏抬头,看着她:“将军,您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信任你?”苏婉儿笑了,“因为你有能力,有良心,也有担当。赫连珏,从今天起,你不是我的俘虏,也不是我的‘未婚夫’——至少不完全是。你是我的合作伙伴,我们一起治理南诏,安定边关。”
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赫连珏看着她伸出的手,又看看她真诚的眼睛。
然后,他握住那只手。
那只手握剑的手,粗糙,有力,温暖。
“合作愉快。”
窗外,边关的月亮升起来了。
很圆,很亮。
照亮了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也照亮了一条虽然艰难,但充满希望的路。
驯养游戏还在继续。
但也许,游戏规则正在悄然改变。
从单向的驯养,变成双向的成长。
从权力博弈,变成真心合作。
谁知道呢?
路还长。
但至少今夜,他们可以举杯,为迈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