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这临川地界儿,山连着山,水绕着水,好一片灵秀地方。老一辈人说,山里头藏着宝贝,也藏着邪乎东西。今儿个要讲的,便是山里头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刀劳鬼”。
话说在临川西边有个王家村,村里百十来户人家,靠山吃山,日子过得清贫倒也安稳。村里有个后生叫王大山,二十出头,虎背熊腰,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猎户。这年秋天,山里的野物格外肥壮,王大山便盘算着往深山老林里走一遭,打些稀罕物什好换钱娶媳妇。
村里老人劝他:“大山啊,这季节山里雾气重,又是‘刀劳鬼’出没的时候,还是在家歇着吧。”
王大山年轻气盛,哪听得进去,拍着胸脯说:“俺打小在山里跑,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真有那刀劳鬼,一箭射穿它!”
次日天不亮,王大山便背着弓箭进了山。越往里走,林子越密,阳光都透不进来几分。正午时分,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呜呜”的风声,抬头一看,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转眼间乌云压顶,山风大作。
“这天气,说变就变。”王大山嘟囔着,正要找个山洞避雨,忽然听见一阵怪声——那声音不像是风声,倒像是有人在极远处扯着嗓子嚎叫,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打得树叶噼啪作响。王大山慌忙往一块凸出的岩石下躲,就在这时,他看见雨幕中闪过一道黑影,速度极快,根本看不清模样。
“什么东西?”王大山心中一紧,下意识摸向背后的弓箭。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破空之音,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王大山定睛一看,竟是根黑漆漆的细针,针头闪着诡异的绿光。
“不好!”王大山知道碰上硬茬子了,这分明是传说中的刀劳鬼射出的毒针!他转身要跑,又一根毒针射来,这次他躲闪不及,右胳膊被擦了一下。
起初只是微微刺痛,像被马蜂蛰了。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王大山的右臂就开始红肿起来,伤口处发黑,肿得跟馒头似的。更要命的是,这肿胀还在往上蔓延,肩膀、脖子,眼看就要到脸上了。
王大山知道这毒厉害,拼命往山下跑。说来也怪,那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跑到山脚时,天已放晴,仿佛刚才那场暴雨只是幻觉。
村里人看见王大山这模样,都吓坏了。他那右臂肿得发亮,黑紫黑紫的,人已经半昏迷,嘴里还嘟囔着“刀劳鬼、毒针”。
“快去找李婆婆!”村长大喊。
李婆婆是村里的接生婆,也懂些草药医术,尤其擅长治山里的毒物咬伤。她今年七十有六,头发全白了,背也有些驼,可眼睛还亮得很。
李婆婆被请到王大山家,一看伤口,脸色就沉下来了:“这是雄毒,毒性急得很。要是雌毒,还能拖一宿,这雄毒不过半日就要人命。”
王大山的爹娘一听,扑通就跪下了:“婆婆救命啊!”
李婆婆叹口气:“只能试试老法子,成不成看造化。”
她让村里人赶紧准备几样东西:三年以上的老陈醋、生石灰、七种不同的草药,还要一只刚会打鸣的小公鸡。
东西备齐后,李婆婆先是用醋清洗伤口,那醋一沾上黑紫的皮肉,就“滋滋”冒白烟,看得人心里发毛。接着她又将草药捣烂,和着石灰敷在伤口周围。最后,她让人按住那只小公鸡,在鸡冠上取了三滴血,滴在王大山的伤口正中央。
说也神奇,那鸡血一落下,伤口的肿胀竟然不再蔓延了。李婆婆又拿出银针,在伤口周围扎了十几个小孔,黑血慢慢渗出来,腥臭难闻。
“命是暂时保住了,”李婆婆擦擦汗,“但这毒没清干净,还得连续治七天。这七天里,伤口不能见风,不能沾水,夜里要有人守着,防着刀劳鬼再来寻仇。”
“刀劳鬼还会来寻仇?”有人问。
李婆婆点头:“这东西邪性,它伤过的人,它记得。要是这人没死,它有时会找上门来。”
王大山家顿时紧张起来。村长安排村里的青壮轮流守夜,每夜两人,手持火把,在王家屋前屋后巡逻。
前六天平安无事,王大山的情况也一天天好转,肿消了大半,人能坐起来喝粥了。到了第七天夜里,守夜的是村里两个胆大的后生,一个叫铁柱,一个叫二狗。
子时刚过,村里静悄悄的,连狗都不叫了。铁柱正打着哈欠,忽然感觉一阵阴风吹过,手中的火把明灭不定。
“二狗,你觉不觉得有点冷?”铁柱搓了搓胳膊。
二狗刚要答话,就听见远处传来那种凄厉的嚎叫声,跟王大山描述的一模一样。
“来了!”二狗声音发颤。
两人举着火把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那嚎叫声忽左忽右,像是在戏耍他们。忽然,一根毒针从黑暗中射来,钉在王家门板上,入木三分。
“点火堆!多点几个!”屋里传来李婆婆的声音。
原来李婆婆早有准备,让王家备了好几堆干柴草。铁柱和二狗慌忙点燃,顿时火光冲天,把王家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中,他们终于看见了那东西的模样——约莫人高,浑身黑毛,手脚细长,脸上一片模糊,只有一张大嘴,一张一合发出那种嚎叫声。最骇人的是它的手,十指如刀,闪着寒光。
“这就是刀劳鬼?”铁柱腿都软了。
那刀劳鬼似乎怕火,在火光边缘徘徊,不敢靠近。但它也不离开,就那样盯着王家的屋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僵持了约莫半个时辰,李婆婆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陶罐。她示意铁柱和二狗退后,自己走到火堆旁,打开陶罐,将里面的粉末撒向刀劳鬼方向。
那是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硫磺混合了什么草药。刀劳鬼一闻到这味道,发出一声惨叫,转身就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李婆婆说:“那是雄黄和鬼箭羽磨的粉,刀劳鬼最怕这个。但它还会再来的,这东西记仇。”
果然,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刀劳鬼就会在雨夜出现在王家村附近。虽然没再伤人,但那凄厉的嚎叫声总让人心惊胆战。
王大山痊愈后,再不敢上山打猎,改种田为生。村里人也尽量不在雨天进山,尤其避免去西边那片老林子。
转眼三年过去,村里相安无事,人们对刀劳鬼的恐惧也渐渐淡了。这年夏天,村里来了个云游道士,自称青云子,在村口摆了个摊,专治疑难杂症。
有人开玩笑说:“道长要真有本事,把山里那刀劳鬼治了呗,省得我们提心吊胆。”
青云子捋着胡须问明了情况,点头说:“贫道倒想会会这山精野怪。”
村里人只当他说大话,没当真。谁知几天后一个大雨天,青云子真的一人进了山,直到次日清晨才回来,道袍破了几个口子,略显狼狈,但神情从容。
“那刀劳鬼,贫道已与它达成约定,”青云子对围观的村民说,“它本是山中瘴气所化,无形无质,因吸收日月精华和动物怨气才有了形体和意识。它伤人并非本意,而是控制不住体内毒瘴。”
“道长和鬼怪还能讲道理?”有人不信。
青云子笑道:“万物有灵,皆可沟通。贫道答应为它在山中布一阵法,助它疏导体内毒瘴,化害为利;它则答应不再伤人,且要守护这一方山林,驱赶其他恶物。”
“空口无凭,我们怎么信?”王大山站出来问,他对刀劳鬼心有余悸。
青云子从袖中取出一片黑色的鳞甲状东西:“这是刀劳鬼身上蜕下的毒甲,它答应以此物为信。今后若有村民在山中遇险,可持此物呼救,它自会相助。但有一条——不得将此物带出临川地界,否则约定作废。”
村里人将信将疑。神奇的是,自那以后,刀劳鬼的嚎叫声再没在雨夜响起过。倒是有一年山洪暴发,几个采药人被困山中,情急之下想起青云子留下的毒甲,试着呼救,竟真有一阵怪风将他们卷到安全地带。
还有一年,一伙流寇想洗劫王家村,刚到村口就莫名其妙全部昏倒,醒来后都说看见一个黑影,手指如刀,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地逃了。
渐渐地,村里人开始相信青云子的话。他们不再称那东西为“刀劳鬼”,而是尊称“山君”或“守山灵”。每年清明和中秋,村里还会在山脚下摆些贡品,虽不见山君来取,但次日总发现贡品不见了。
王大山四十岁那年,儿子要娶媳妇,需要些上好木料打家具。他犹豫再三,还是进了西山老林。采伐时不小心摔下山崖,腿骨折了,困在谷底。
眼看天色渐晚,王大山想起怀中还藏着那片毒甲——这是青云子临走前特意留给他的,说道是有缘。他取出毒甲,对着山林喊道:“山君!王大山遇险,乞求相助!”
喊了三声,山谷里只有回音。王大山正绝望时,忽然一阵风起,一个黑影从林间飘出,正是当年伤他的刀劳鬼。岁月似乎未在它身上留下痕迹,还是那般模样。
刀劳鬼盯着王大山看了许久,忽然伸出那刀片似的手指。王大山吓得闭上眼睛,却感觉身体一轻,睁眼时发现自己已被带到谷顶。再看那刀劳鬼,已消失在暮色中,只有地上留着一把草药,正是治跌打损伤的。
王大山捡起草药,对着山林深深一拜。
如今,临川间的山村还流传着刀劳鬼的故事,只是版本各不相同。有的说它已被道士收服,有的说它还在深山里游荡,也有的说它早已修炼成地仙,护佑一方水土。
但无论哪个版本,故事的结尾总是相似的:万物有灵,善恶有报。山精野怪也罢,妖物鬼魅也好,都有其存在之理。人敬山一分,山护人一丈,这才是临川群山千年不变的道理。
王家村的老人傍晚坐在村口闲聊时,还会指着西边那片云雾缭绕的山林说:“瞧见没,山君在那儿看着咱们呢。只要咱们守规矩,不贪不欺,这山就会一直护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