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视觉可以屏蔽,听觉无法封闭。
少女因病痛而沙哑无力的哀求、布帛被撕裂的声响、兵匪们的污言秽语和粗鄙下流的哄笑……这些声音避无可避地落入卫莲耳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
在此过程中他始终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面上不显情绪,指甲却不知不觉地嵌进掌心,只是此时此刻他已感受不到疼痛,唯觉浑身麻木。
没过多久,那群光天化日之下行禽兽之事的兵匪突然破口大骂。
因为,本就虚弱至极的了尘根本扛不住这般暴行,没能支撑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这个少女就像一朵尚未完全绽放就遭受狂风暴雨摧折的花,明明还有大好时光,却悄无声息地凋零于污泥之中。
这帮人没能从云照口中逼问出所谓的宝贝的下落,而了尘又没让他们尽兴,于是把全部的不满和愤怒都发泄到了幸存的僧人身上。
只见一名士兵上前探了探少女的鼻息,不耐烦地汇报道:“头儿,这娘们死了。”
吴庆闻言狞笑一声,挥手下令:“妈的,真不经玩!给老子把旁边那些看戏的秃驴都宰了!一个不留!”
霎时间,庭院中刀光四起,鲜血飞溅,这片佛门净土彻底沦为修罗屠场。
这伙兵匪已经杀红了眼,想着既然自己找不到传说中宝物那就干脆灭口所有知情者,直至将寺中僧人屠戮殆尽才带着搜刮到的一点财物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冲天的血腥气。
下山请郎中却绝望地发现镇子早已被兵匪洗劫一空的云相赶回寺庙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足以使任何心智正常者瞬间崩溃的画面。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身首异处的尸体和被鲜血浸染到几乎无处下脚的地面。
云相失了魂一般愣在寺庙门口,呆滞地扫视全场,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到了院落中央那具以极其屈辱的姿势仰卧在地的少女躯体上。
少女衣不蔽体,浑身青紫,早已涣散的大眼睛黯淡无光,如一潭死水般直直倒映着被夕阳染成暗红的天幕和越聚越多的乌鸦。
“了尘……?”
云相蓦地打了个哆嗦,踉跄着踏入血泊之中,僧鞋瞬间被浸得通透。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像是无法理解眼前所见的一切。
“师……弟……”
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打破了院中的沉寂。
听到呼唤,云相这才从噩梦中惊醒,循声望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正是瘫在尸堆旁的师兄云照,还有对方胸口被利器贯穿的血洞。
他连扑带爬地跑过去,将气息奄奄的云照搀扶起来,本想查看一下伤势,却又不知该触碰哪里,生怕加剧师兄的痛苦,最后只能徒劳地揽着这副因失血过多而开始变凉的身躯。
云照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要交代,可挣扎了几番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深深看了师弟一眼后便头一歪,就此咽了气。
“不!不……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云相无法接受这接踵而至的打击,感受到师兄身体软下来的第一时间就惊恐无措地松开了手,任由尸体滑落,自己则一屁股跌坐在地。
紧接着他又茫然环顾四周,目光再次落到不远处了尘那惨不忍睹的遗体上,愣怔片刻后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歇斯底里地嘶吼了几声。
吼过之后他飞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地搂住少女早已冰凉发硬的身躯,放声痛哭起来。
这哭声直冲云霄,不仅惊飞了盘旋欲落的鸦群,也让始终静立于院落一角的卫莲思绪回笼。
卫莲缓缓转过身来,自见证了尘被那伙人粗暴对待起就紧握成拳的手掌直至此时都未曾松开,指缝间已是血迹斑驳,他却浑然无觉。
而另一边,云相的哭声从最开始的崩溃嚎啕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到最后嗓音嘶哑,只能发出不成调的抽气声。
哭到再也发不了声之后,他脱下自己被血污浸透的袈裟盖住了少女赤裸的身体,仔细掖好边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尽管脸上泪痕未干,但此时的云相就像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似的,不久前还令观者心悸的悲恸之情消弭无踪,表情空洞得可怕。
他不再理会地上的尸体,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寺中最高的建筑,一步一挪地走了过去。
那座矗立于夜色中的佛塔中不止存有历代高僧的舍利子,同时也镇压着被世人误传为前朝秘宝实际却是凶煞之物的不动明王像。
他刚走到佛塔前,一道绯红色的流光忽闪而过,光芒散去,再次化作狐狸形态的桑迎已静静蹲坐于最高一级石阶上。
“云相。”
桑迎的语气不再是平日的散漫和戏谑,眼神亦是罕有的凝重:“你当真考虑好了?这一步踏出去可是万劫不复,永堕无间。”
云相顿住脚步,动作僵硬地抬起头。
不过他并没有看眼前的赤狐,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佛塔黑洞洞的入口,他听见了对方的警告,可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慈悲之心……渡不了恶鬼,救不了世人。”
他喃喃自语,比起对桑迎说话,更像是用尽全力说服自己:“既然慈悲之心无用,那便……以杀止杀,以魔降魔……”
说完这句他停顿了许久,眼睛里最后的光亮也消失不见,只剩一片死寂:“佛不渡,我便入魔。”
桑迎没有打断他,唯有耳朵尖轻轻抖动了一下。
云相收回注视佛塔的视线,望向石阶上的赤狐,声音极轻但冷得彻骨:“桑迎,你因伤重无法干预今日之事,我理解,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劫数。”
“但我知晓……你有能力解开这不动明王像的封印,是也不是?”他一字一顿地发出询问。
桑迎则沉默不语地回望着他,即使浑身被夜幕笼罩,那火红的皮毛仍如熊熊燃烧的烈焰。
得到默许,云相踏出一步,鞋底踩在石阶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血足印:“求你助我。”
他的声音更低,然而眼神中的执念深重得如同诅咒:“我要这尊明王成为复仇的利刃,让所有参与今日之事的恶徒……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