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舟百思不得其解，又悄悄用余光瞥了眼自己肩头的乾皋——这只灵鸟和师尊的神识相连，既能传达信息又能作为师尊降临的载体。
只是，自打到下界之后此鸟就纹丝不动，也未曾传递过只言片语，现在看来，师尊他老人家应当还不知晓眼前的状况。
这样的话，自己就有时间查探一下这个应宛的底细，看看此事是否另有隐情，若是能证明此人并非奸邪之徒，说不定能为他求得一线生机……
想到这沈令舟再次凝神望去，细细打量起被澹台信护在身后的青年。
对方容貌极盛，眼睛的形状狭长微挑，那颗殷红的泪痣更是勾人心魄，然而他的眼神平静得犹如冰封古井，即使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未起半点波澜。
这是心志坚如磐石的强者才能拥有的眼神，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任人宰割的炉鼎身上。
他修行近两百载，见识了太多隐于光鲜表象之下的腌臜事，也亲眼目睹过被摧残得心智全无的炉鼎。
作为高阶修士提升修为的道具，那些失去自由和尊严的可怜人即使最后扛过来了，眼神中也只会剩下惊恐、麻木，甚至出于自保而养成的算计与谄媚，无论如何都不会这般泰然自若。
所以，这青年大概真是不慎卷入上次炉鼎案件的无辜者，又或许……师尊误会了什么？
对，必是如此。
师尊修的是太上忘情道，心性淡漠，理应对红尘俗世不屑一顾，岂会无缘无故下令诛杀一个下界凡人？
事有蹊跷，总要弄个明白。
打定主意后，沈令舟再次拱手向澹台信行礼，谨慎斟酌着用词：“在下并无冒犯之意，此番前来是因这位应宛公子牵涉我太清宗一桩旧案，需得带回宗门查明事情原委。”
“还请前辈行个方便，若能澄清误会，在下定当亲自护送应公子归来。”他始终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语气也尽可能恳切。
对于沈令舟而言，这已经是他身为掌教亲传弟子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通融了。
他修的是明心见性的道法，向来推崇行事公允，尽管深知师命不可违，但同样无法违背自己的本心——纵然希望渺茫，也还是想为这个名叫应宛的青年争取一个辩解的机会。
“呵。”
澹台信抬眸望来，随着他这声冷笑落下，周遭的空气都凝结出了细碎的冰花。
“旧案？一个下界凡人能牵涉你们太清宗什么旧案？偷了你们的镇宗之宝？还是杀了你们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
见沈令舟皱眉，他眼中讥诮之意更浓：“更何况，查清原委如何？若查不清，又当如何？沈小友，你拿什么做担保？”
趁着对方还要辩解，澹台信神色骤变，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一道凝练的幽蓝色剑气并将正兀自思量的卫莲推了上去。
剑气甫一出现就冻结成了外观如水晶，形状似弯月的冰霜平台。
下一秒，卫莲就被这冰霜平台载着以火箭升空般的速度破空而去，连句话都来不及问便已至数百丈外，视野中最后的画面是澹台信绝然攻向沈令舟的背影和后者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他就这么被发射出去了。
字面意义上的发射。
罡风呼啸着扑面而来，普通人照这个高度和速度摔下去非死即残，澹台信这一手显然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举动。
当然了，对方用此种方式送他离开本身就说明了这交通工具的不靠谱。
这冰台并非正经的飞行法器，只是一道临时固化的剑气，既无法控制方向也没有灵力续航，仅能沿着最初推送的轨迹笔直前行。
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冰层正不断融化变薄，边缘处已开始崩解，恐怕不等落地就会完全消散。
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忙伏低身体稳住重心，将灵力灌注于双腿，迅速扫视下方地形，最终锁定了一片枝叶繁茂的矮生林木区域。
看准时机他就当机立断地飞扑出去，赶在即将撞上树冠的瞬间腰腹发力蜷缩起来，同时抬手护住头部，借助层层树枝缓冲减速，最后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根横枝，顺着下坠的力道荡了半圈，翻身落地。
筑基修士的肉身经由灵力强化，这一番折腾下来，除了脸颊被树枝刮破造成几处擦伤之外并无大碍。
落地后，他第一时间就抬头望向远处天幕。
即便隔了这么远，依然能看到夜空中不时炸开的青、蓝、紫三色灵力光晕，还隐隐传来剑气对撞时产生的闷雷一般的轰鸣。
战况很激烈。
以他目前的灵识强度根本看不透那个叫沈令舟的人具体是何修为，澹台信也没来得及交代任何话语。
但是，从澹台信的反应和最后匆忙送走自己的举动来判断，对方很强。
强到自己留在那里只会成为累赘，甚至被战斗中的余波殃及……
不行，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无论澹台信最后是胜利还是不敌逃跑，他都必须利用这段时间躲去人多的地方——修士的灵识感知会被繁杂气息干扰，这是常识。
身处这种空旷地带，他一个筑基期修士的气息对沈令舟而言如同深夜的灯火般醒目，但只要周边的环境足够混乱，对方就没这么容易锁定他的位置。
必须尽快返回市区！
制定好计划他就不再迟疑，立时行动起来，朝着高速公路的方向疾奔而去。
……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的夜空中，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澹台前辈，在下真的无意与您为敌！”
沈令舟甩出一道剑气格开直击面门的冰锥，又侧身避过数条如锁链般绞杀过来的电芒，急声解释：“晚辈愿以人格担保，只是带应宛公子回宗问话，查明真相后必竭力护他周全！师尊那里，晚辈也会尽可能斡旋！”
奈何迎接他的是紧随而至的凌厉劈斩。
这一次，澹台信亲自持剑攻了过来，双属性灵力附着于锋刃之上，幽蓝的霜魄和暗紫的电光缠绕交织，溢散的剑光将方圆数百米的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少废话，要打便打，不打就滚！”澹台信脚尖踏过冰凌腾空而起，又是一剑斩出，眼神愈发冷厉。
只不过他话虽强硬，其实已经快到极限了。
他平时战斗基本不会同时使用冰雷两种灵力，一来消耗太大，二来也罕有人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
可今日他必须全力以赴，即使打不过也必须拖延足够多的时间让卫莲跑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