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芷抬手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声音柔和却坚定,“你们为我操了多少心,我都知道。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受委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苦一起扛,福一起享,这才叫家。”
朱秀琴赶紧往她碗里夹了点菜,是刚炒好的青菜,嫩绿清亮,轻声说:“多吃点,补补身子。你现在可不能亏待自己,肚子里还揣着小生命呢,得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
“嗯,你们也别光顾着我,自己也吃。”
苏清芷笑着点头,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进母亲碗里,“菜还多着呢,够咱们吃两顿。别光盯着我,你们也都饿了一天了。”
谢大平盯着桌上那碗烂乎乎的青菜,菜叶早已煮得发黄,汤水浑浊,漂浮着几根蔫头耷脑的菜梗,看起来毫无食欲。
他手里攥着个黑黢黢的窝头,表面粗糙,边缘还沾着些许柴灰,像是刚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一样。
可就在这时,鼻子里却不停地往里钻进一股浓郁诱人的肉香,那香气带着油脂的焦香和野味特有的鲜腥,从隔壁人家飘来,一阵阵刺激着他的嗅觉。
他的脸一下就黑了,眉头紧皱,嘴唇抿成一条线,仿佛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
王春花和几个家人也都没好脸色。
她坐在板凳上,手里捧着同样难以下咽的粗碗,目光扫过桌上的饭菜,眼神里满是压抑的怒意。
其他亲戚也都沉默不语,气氛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村里今天分野鸡肉,每家每户都分到了一小份,油光闪亮,肉质紧实,连孩子都能分到一口解馋。
可偏偏他们这一家子,独独被漏了,谁也没捞着。
连最不会记错的队长媳妇都说:“哎呀,忘了他们家了。”
这话听着像疏忽,其实谁心里都明白,那是故意的。
这口气,憋得人心口发闷。
像是有一团湿棉花堵在胸口,呼不出,咽不下,越想越窝火。
明明是同一村的人,凭什么别人能吃上肉,他们连闻都不能闻?
这不只是分肉的事,这是被人当众踩了一脚,还得笑着说是自己绊倒了。
“都怪你们娘俩!你没事招惹他们干嘛?苏千帆他们受伤,你能得啥好处?”
谢大平突然暴起,声音嘶哑,眼睛通红,“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把他们往家带,能惹出这档子事?现在好了,连口肉都吃不上,你们可真有能耐!”
他一把甩了筷子,木筷砸在泥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响,饭粒溅了一地。
明明今天他也能吃上肉的。
他是记工员,本来队长还点头说要给他多分一块,说他平日辛苦。
可就因为那天他没拦住苏玥玥和王春花收留受伤的苏千帆兄弟,风言风语传出去,队长面子上挂不住,干脆装作忘了他们家。
“我们怎么了?你倒有脸赖我们?”
王春花猛地抬头,嗓门一提,像炸雷一样响在屋里,“前阵子玥玥带回来的猪肉,是喂狗了还是喂猪了?那一回她从镇上买来的五花肉,整整两大块,油汪汪的,炖了一锅白菜粉条,你们哪个不是抢着吃?啃得骨头都不剩!就几块野鸡肉,你们至于摆这种脸?谁稀罕?”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当初吃玥玥买的肉时,咋没见他们嘴甜一句?
咋没见他们说句“多亏玥玥”?
反倒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还夸她“有出息”。
如今风向一转,立马翻脸不认人,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她们娘俩头上,仿佛她们是祸根。
现在没分到肉,倒想起翻旧账来了?
真是无耻得让人寒心!
“妈,您别生气。”
苏玥玥赶紧伸手给她揉揉后背,动作轻柔,生怕她气出病来。
她的指尖微凉,力道却坚定,一下一下抚着王春花紧绷的脊背。
她的眼神却冷冷扫了谢大平几人一眼,那目光像冰锥,直直刺向那些冷眼旁观、落井下石的人,“等我攒够一百二十个工分,我多挣点钱,一定给您买猪蹄,炖得烂烂的,管够。汤我都让您喝个饱。”
她心里其实早憋着一句话:要不是妈在这儿没地儿住,她真想让妈干脆离了这摊子烂事。
这个家,早已不是家,而是一个吸血的泥潭。
每一次她往外挣一点光,就有人拼命把她往下拽。
一家人,没一个能帮她,全在拖后腿,还嫌她走得不够慢。
“还是我闺女懂事。”
王春花一听,心头那口闷气,顿时散了大半。
眼圈微微发红,声音也软了下来。
她伸手握住苏玥玥的手,那手粗糙、布满茧子,却温暖有力,“妈信你。妈知道,你心里有我。”
是啊,这丫头,像她爸,心善、有情分。
她爸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宁愿自己饿着,也不让娘俩受委屈。
要不是他走得早……
一场高烧,村里没药,镇上太远,硬生生给拖没了。
她哪儿能受这些窝囊气?
早该带着女儿离开这穷山沟,找个清静地方过日子了。
如今却被困在这破屋里,看着女儿受委屈,她却无力护她周全。
“你吃不吃?不吃,给我。”
王春花直接伸手,拿起谢大平剩在桌上的窝头,毫不客气地掰开,塞进嘴里。
她压根不惯着他,也不看他的脸色。
她受够了这些年看人眼色、忍气吞声的日子。
谢大平冷哼一声,脸都气紫了,却又不敢发作。
他抓起筷子,几口把剩下的饭扒完,饭粒粘在嘴角也不管,筷子一扔,发出“哐”的一声响,转身就走。
靴子踩在泥地上,脚步沉重,背影满是怨气。
苏玥玥低头看着面前的饭,那碗青菜汤几乎没油星,窝头也硬得像石头。
眼底掠过一丝厌烦,可她没说话。
再难以下咽,也得咽。
她知道,这顿饭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活下去。
等人都走了,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她才悄悄拉住王春花的手,轻轻往里屋带。
“玥玥,咋了?”
王春花望着她,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伸手拂了拂女儿额前的碎发,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苏玥玥每次看到这种眼神,都知道——妈是透过她,在想爸爸。
那是一种混杂着思念、遗憾与疼惜的复杂情绪。
她像极了他,不只是眉眼,更是那份不肯低头的倔强。
她轻声说:“妈,我想嫁给苏亦岑。”
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了层层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