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将昨夜宫中惊变,尤其是慧王如何中箭、如何指控、袁公公如何作证、以及新皇最终收走虎符等关键细节,简明扼要地对赫连斥勒叙述了一遍。她刻意强调了慧王的伤势:“先皇新丧,国丧期间,本就诸事敏感。慧王即便及时服下解药,那毒性霸道,侵筋蚀骨,没有半个月绝对下不了床,更别提独立行动了。”
她目光微凝:“所以,眼下无论是要与你联络,还是要控制阿金,甚至是在宫中继续活动……想必都是他身边那些暗影卫在代劳。慧王本人动弹不得。”
赫连斥勒听完,沉默了片刻,眼中锐光闪动。林昭昭的分析,与他被暗影卫袭击、对方指名要他与慧王交易的经历完全吻合。这证实了暗影卫听命于慧王(或至少与此事高度相关),也解释了为何交易要求指向如此明确。
“也就是说……”赫连斥勒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算计,“我们现在要面对的,主要不是慧王本人,而是他麾下那批如鬼似魅的暗影卫。他们既是劫持者,也是守卫者,更是可能的……中间人。”
他看向林昭昭:“你知道慧王目前最可能被安置在何处养伤吗?事关龙脉,还是和慧王当面谈比较好,你想办法带我去见慧王!”
赫连斥勒的目光紧紧锁住林昭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事关龙脉,与那些只听令行事的影卫周旋,变数太多,容易落入陷阱。我们必须与慧王本人当面交涉,哪怕他躺在床上,只要意识清醒,就能做决定。”
他向前倾身,语气加重:“你想办法,带我进去见他。”
林昭昭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凉的绣衣使腰牌。凭借这枚腰牌出入宫禁并非无法操作。易容改装,将赫连斥勒扮作随行医官或绣衣使下属,混入宫中,也绝非难事。但是……
“怎么?”赫连斥勒见她久未应声,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与狐疑,声音压低,却透出危险的意味,“不要告诉我,你没办法?方才信誓旦旦说知道龙脉、能交付龙脉的人,难道连宫门都进不去?”
林昭昭抬起眼,目光清亮,却如深潭静水,直视赫连斥勒眼中翻腾的质疑与急切,缓缓摇头:“办法,自然有。腰牌就在我身上,宫门不难进。难的是……”她顿了顿,声音沉静,“难的是,暗影卫。据袁公公昨夜所言,先帝遗命,他执掌的影卫,已连同节制之权,一并交予了……如今的陛下。”
赫连斥勒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毒针狠狠刺中!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方才所有关于慧王、关于替身、关于暗影卫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道更刺目、也更森冷的光芒串联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间挤出,“真正在幕后想要龙脉,绑走阿金,甚至可能主导了昨夜一切,将慧王也当作棋子的……是你们这位刚刚继位的大梁新皇?”
林昭昭迎着他震惊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笑意的弧度:“或者,我该问,你与他……可是早有牵连?否则,如何解释暗影卫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能精准拦截?又如何解释,齐曜刚刚受命北上对付你,而我离宫归家的路线就立刻被掌握?能如此同步调动绣衣使与暗影卫,且对全局拥有绝对掌控力的,除了龙椅上的那位,还能有谁?”
“既然你和我们陛下已有约定,那么,我们又何必再入宫?”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直接带你去找龙脉不好吗?”
赫连斥勒的目光紧紧凝聚在林昭昭的眸子里,仿佛要攫取她灵魂最深处每一丝细微的颤动。那审视漫长而沉默,只有林间偶尔掠过的风,穿过车厢缝隙,发出轻微的呜咽。
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释然,随即扩散开,却并无多少暖意,反而浸透了复杂的了然与一丝……近乎赞赏的残酷。
“你果然是阿金。”他止住笑,声音低沉而笃定,“只有从小在夹缝中长大的南央金,才会有这样的嗅觉,这样的决断。那个在侯府锦绣堆里娇养出来的林昭昭,纵然聪慧,也绝无可能瞬间看透这层层迷障,直指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他微微偏头,像是欣赏一件终于显露真容的珍宝,又像是在确认某个悬而未决的猜想:“告诉我,你是如何……一步步想到这里的?仅仅因为暗影卫归属新皇?”
林昭昭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脸上亦浮现出一抹清浅却洞悉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看透世情的疏淡:“因为你们,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人——站在权力之巅,或者曾站在那个位置的人。你们的棋盘是整个天下,棋子是众生,包括至亲,包括挚爱。为了棋局的胜利,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不可以利用的。”
她顿了顿,语气平缓,却字字如针:“况且,齐曜已经向如今的陛下,言明过我的真实身份了,不是吗?这件事,想必你也早已知晓。否则,你苦守的这十六年,寻寻觅觅,掘地三尺也未找到的龙脉线索,为何偏偏在我身份暴露、重返京城这个当口,骤然变得清晰起来?齐曜突然被派往北境,而我离宫归家的路线又立刻被掌握……”
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赫连斥勒:“这个局,从一开始,或许就不止一方在下。你,赫连斥勒,是真的找不到龙脉,还是……早就与某些人达成了某种默契?以齐曜的性命为要挟,逼我这个唯一可能知晓龙脉的人,自己将秘密带出来,带到你的面前?”
赫连斥勒并没有立刻反驳林昭昭那近乎诛心的指控。他甚至没有显露出被戳破的恼怒或慌张,只是静静地回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看穿的些许狼狈,有棋逢对手的微妙激赏,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载着十六年的风雪与无望的守候。
“其实,”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淡淡的、近乎引导的意味,“你也可以选择……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