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合伙。”阮时苒纠正。
“听说自行车现在要一百块以上!”阮弟一边说,一边瞟桌上的萝卜,嘴角忍着馋。
阮母轻轻敲了一下筷子:“吃饭就吃饭,别乱说价格。”
那句“别乱说”,是怕穷相被别人看见。
穷没什么,可被人看见,就像被揭开羞处。
阮时苒夹了块萝卜给弟弟:“吃你的。”
宋斯年吃得慢,没插话,也没表现懂事的讨喜,只不抢、不挑、不装客气。
他像在等一个问题。
果然,阮母放下筷子,轻声问:“车……你们怎么合伙?”
她不是防备,他也不是躲避。宋斯年只说八个字:
“一人一半,一起用。”
阮母手指抖了一下,不是惊喜,是压力落下去的重量。
她笑了笑:“你们年轻人,有主意。”
“阿姨不用担心。”宋斯年说。
“我没担心。”阮母说得快,但下一句慢得像吞了一口硬米饭,“只是……时苒以后读书、工作,她的事……我们家不敢让别人跟着一起担。”
不敢。
不是不愿,是不敢。
那一刻,阮时苒突然明白——
母亲不是怕她吃亏,是怕她拖别人。
怕别人帮了她、等她、替她撑,她却还没长成能回去那份力的样子。
宋斯年听懂了。他没有愣,没有笑,也没有立刻反驳,只把筷子轻轻放在碗边。
“阿姨,”他说得慢,“我不是跟着时苒担,我想跟她一起担。”
这话不是承诺,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扛着扛着,还留了她的位置。
阮母盯着碗里那块没吃完的萝卜,沉默了好几秒:“那你以后有你的路,她有她的……一起担,不一定能做到。”
阮弟插嘴:“一起啊,有什么做不到?”
阮母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是无数生活压出来的清醒:
别人做不到的,不代表你做得到;
别人失败的,不代表你不小心就能成功。
阮时苒放下筷子,第一次没有帮男人解释,也没有替自己证明,她反而对母亲低声说:
“我会担,不只是他担我。”
阮母抬眼,看到了不是任性,也不是依赖——是某种不害怕苦、不害怕累的决心。
她沉甸甸地叹了一口气,叹得像把一块石头放下,又像把另一块拾起来:
“那你们……记得别让对方一个人担。”
不是祝福,是警告。
饭后,阮母拿出一个小布包,说是要给阮时苒买学习资料费。只是三块八毛。
阮时苒摇头:“我有。”
“这是家里的。”
“车是我自己出的。”
阮母眼睛一下湿了,却没哭,只轻轻抹了一把:“读书用钱,你拿着。”
宋斯年站在一旁,不插手、不阻止,只安静看着。
等阮母把钱塞给阮时苒,他才开口:
“阿姨,我以后争取让她不用拿家里的钱。”
阮母怔了一下,却没有喜色,只回了句:
“不是为了我们省钱,是她不用欠谁。”
谁——包括他。
宋斯年听懂了,但没退。他语气稳得很:
“我希望以后她也不用欠我。”
不是“我养她”,
也不是“我们对等”,
是——我们谁也不欠谁。
这话,让阮母眼里第一次浮出一点点放心。不是认可,却是接受“这个年轻人至少不会害她”。
吃完饭,阮母给两人各装了一个小包咸菜,说是学生外面饿得快。
走出门时,竹帘哗啦一下,风吹过,像某段生活真的拉开了。
回去的路上,链条没掉,风不大,月亮也露了一点光。
阮时苒抱着那个咸菜包,开口很轻:
“我妈今天不是为难你,她是怕……我配不上谁。”
宋斯年握着车把,声音淡淡:
“她怕我不值得你。”
阮时苒一愣。
月色浅浅照到两人影子里,他们并排的影子一样长,不是谁拖谁。
她低声:“那以后我们怎么办?”
“别急。”
“怎么不急?”
“急了,就只想靠对方,不想一起过日子。”
……
阮时苒把书塞进包里,系扣子的时候忽然问:“我们昨天花了五十六块,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你的那一半赚回来?”
她语气淡,像问功课,却带着比功课更难回答的重量。
宋斯年背着书包,随手把车推出去:“我已经在想了。”
她跟上:“想什么?”
“先不告诉你。”
这话让她皱眉:“赚钱的事还保密?”
“不是保密,是怕你抢我。”
“我抢你什么?”
“抢着赚钱。”
阮时苒被堵得说不出话。
她确实想过要打点杂活,把自己的那份车钱快点补上,不想让别人觉得她搭他的顺风车。
可她没说出口,他就看穿了。
他们骑到学校门口,学生三三两两从大门挤进去。
她把车靠在一边,说:“我赚钱是应该的,你别抢先。”
宋斯年锁上车,语气平和:“我不抢先。”
她以为他低头了,心里松了口气。
下一句却又让她心跳一紧:
“我只是想先辛苦一点,不让你辛苦得太早。”
阮时苒站住了。
那句话不是甜,是重。
像把生活扛在肩上的声音。
她的心一紧:“我不需要你替我扛。”
“我知道。”他看她一眼,“所以我说我先扛一点,不是替你扛。”
她被他说得有点烦,却又无法反驳:“那我也可以先扛。”
“你扛太多,你会心里难受。”
“你扛太多,你也是人,你也会累。”
两人互相怼,谁都没抬声,可空气里一点一点涨起来的,不是火气,是不愿对方吃苦。
走到楼梯前,两人突然停住了。
阮时苒开口:“我家情况你知道。我想早点赚钱是因为家里确实要用钱,不是为了跟你分个上下。”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
“可我也想早点赚,是为了我们以后不缺钱。”
阮时苒抬眼:“你别老说‘我们以后’。”
宋斯年站在台阶下,看她:“我说得少吗?”
“不是少不少的问题……”她抿唇,“你说得太像现实了。”
“不是现实,那你希望是什么?”
她没答。
她无法说“希望你等我有一点底气”。
也无法说“你现在靠太前,会让我怕”。
宋斯年看着她沉默,忽然说:
“你怕我认真的速度太快?”
这一句话——
像有人突然戳在她心窝上。
她没回答,就算默认。
宋斯年轻轻往前一步:“那好。我们慢一点。”
阮时苒抬眼,有点意外。
他却接着说:
“慢一点,不代表什么都不做。”
“什么意思?”
“我们要开始赚钱。”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落地。
他不是退,是把他们俩的速度调整到一样的位置上。
阮时苒深吸一口气:“那说说看,你准备怎么赚?”
宋斯年目光往校园外飘了一下:“校门口那条街,晚上人多,你看过吗?”
“看过。”
“有人摆摊卖烤红薯,有人卖烧饼,有人卖瓜子。”
“你想?”阮时苒眯眼。
“我们卖点不会亏本的。”
“你这么确定?”
“你跟着我,不会亏。”
阮时苒被呛住:“我问的是生意。”
“我答的也是生意。”
她想再怼,却忍不住笑了一下,抬手点了点他肩:“别扯远。你说要卖什么?”
宋斯年想了想,很认真地回:
“我准备试试卖烧饼。”
阮时苒心里一跳。
卖烧饼——
不丢人,却不体面。
不难,却累手。
不稳定,却是实在的赚钱方式。
她深吸一口气:“你会做?”
“不太会,但我会学。”
“你学?你忙得过来?”
“你帮我。”
两人目光撞上。
不是暧昧,是一种——你来不来一起吃苦的邀请。
时间在两人中间停了一秒。
阮时苒想了很久,终于说:“那我来和面。”
“好。”
“但我有条件。”
“说。”
“赚钱,有我一份。”
“辛苦,也有我一份。”
宋斯年轻轻点头:“这是我想要的。”
她心跳微滞:“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不躲。”
不是“想要你喜欢我”,
不是“想要你答应我”。
是——你不躲,就够了。
阮时苒提着书包,往教学楼走,背影有点僵,但步子不慢。
宋斯年在她身后,低声一句:
“卖第一天的烧饼,我来试着喊第一声。”
阮时苒回头,忍不住问:“你还会吆喝?”
宋斯年面不改色:“不会。”
“那你怎么喊?”
“到时候你教我。”
……
阮家厨房不大,灶台是老式砖灶,灰白的砖缝里塞着细碎的干草味。
傍晚风从窗口灌进来,带着泥土和烟火混在一起,像是七十年代所有人的晚饭都一起在空气里升起来。
阮时苒挽了袖子,把面粉倒进盆里,用筷子慢慢划成一个圆:
“你确定要从烧饼开始?我听说摊鸡蛋饼更容易。”
宋斯年洗手:“鸡蛋要票。”
“烧饼也要油。”
“油好弄。”
阮时苒看他一眼:“你说的‘好弄’是你弄,还是我弟去邻居家借?”
“我弄。”
“你从哪弄?”
宋斯年淡淡:“你别问。”
她被噎了一下:“……我是不是被你绕进来了?”
“你答应了,就在里面了。”
她掐了一把面粉,对他翻了个白眼。
可因为动作太急,面粉飞起来一点,正好落在他衣领附近。
她愣了。
宋斯年也愣了。
半秒后,他低头,从衣领上弹了一下:“落你身上了。”
阮时苒:“落你身上了。”
“都落身上了。”
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领口,那画面像小孩撒面粉吵架,却谁都没吵,反而都忍着笑。
阮时苒转头拉回注意力:“把水递过来。”
宋斯年接过水壶,刚递给她,她手一紧,倒多了。
面团“哗”地一下塌了下来,像泥一样软。
她:“完了。”
他:“不完。”
她:“能救吗?”
他袖子一挽:“我来。”
宋斯年伸手进去,开始揉。
阮时苒盯着他那双手——不是因为手,是因为他真的什么都敢试,什么都敢学。
她忍不住小声:“烫吗?”
“不烫。”
“你撒谎。”
“我在揉,不在撒谎。”
阮时苒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把笑压回去:“你别弄太久,会起泡。”
“你怕?”
“怕你起泡。”
宋斯年动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为面团太黏还是因为她那句太直,他耳尖轻微发红:“那你来。”
她接过来,手陷进温热的面团里,柔软、黏糊,有点湿,但很踏实。
揉了几下,她抬头:“你弄得不错。”
“你教的。”
她心口轻轻动了一下。
他把学来的每一步,都算到她身上。
面团终于成了不软不硬的一团。
阮时苒把它切开,压扁,刷油,再贴上芝麻。
“锅呢?”宋斯年问。
“后院。”
后院灶台刚烧起来,铸铁锅烫得发亮,油滴进去“呲”地炸起细泡。
她让他先退:“太热,你站后面。”
宋斯年偏偏往前站:“我看火力。”
“我看。”
“我也看。”
“我手在这里呢。”
“我眼睛在这边。”
她真被他惹烦了:“你后退一点。”
他没动,只说了一句:“我不敢让你一个人靠太近。”
阮时苒的动作轻轻顿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对油锅小心,他是在对她的小心。
她没再让他后退,反而把锅铲递过去:“那你来试一个。”
“你先示范。”
“你不会学歪?”
“看你,我不会。”
她把第一个饼贴上锅,油花飞溅,她下意识往后闪。
宋斯年伸手挡了一下,她差点撞到他胸口。
两人距离近得一呼一吸都能感觉到。
阮时苒耳根一下热了:“你别——别站这么近。”
“怕油。”
“我怕你挡我。”
“你怕摔我。”
阮时苒:“我怕——你闭嘴。”
烧饼翻面时,金黄的边冒出香味,一点一点往空气里扩散。
宋斯年盯着锅,问:
“这个能卖五分钱一张吗?”
“能。”
“那一天卖四十张?”
“累得你手掉。”
“那卖三十张?”
“还是累。”
“二十张呢?”
她侧头看他:“你是不是把赚钱想简单了?”
宋斯年没否认,只轻声:
“我是在算——你能接受我累哪一种。”
她愣住。
不是算利润,是算她能不能心安。
阮时苒放慢语气:“你先别管我能不能接受。你先决定你想要什么结果。”
宋斯年看着油锅:“我想让我们都能少走一点弯路。”
阮时苒听到“我们”,心口微微一紧。
她忍着不让自己想太远,却忍不住问:
“你是不是……什么事都先把‘我们’放前头?”
“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
她心里忽一下沉:“那是什么放前头?”
“你。”
阮时苒眼神乱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