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研读完阿斯顿·沃克的档案后,劳伦斯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覆盖本城及周边区域的详细地图,在台灯下平铺开来。
他拿起一支削尖的铅笔,根据档案中的地址和行踪记录,开始冷静地在地图上标注。
救助站、几处已知住所、常去的药店、图书馆……一个个墨点出现在地图上,逐渐勾勒出沃克日常生活的骨架。
最后,他的笔尖悬停,然后用力地在城市边缘、滨水区的一个点上画了一个醒目的圆圈——“海王星码头”。这个点,与他平淡的生活圈形成了刺眼的断裂。
接着,他用红笔在城市的另一头,划下了另一个标记:白鲸记酒吧后巷仓库。那是绑匪指定的交接地点,时间在三天后。
他双臂撑在桌边,目光在地图上两个遥远的点之间来回移动,大脑高速运转。
观察“海王星码头”需要合适的潜伏点,既要隐蔽,又要能覆盖码头入口和主要泊位。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码头周边的建筑群中移动,最终在一座废弃的旧水文观测塔和一处出租仓库的屋顶做了记号。
计划初步成形,但工具是短板。他需要眼睛和耳朵的延伸。沉吟片刻,他拿起了电话。
“喂?”听筒里传来阿丽娅特有的、仿佛能凝结水汽的清冷声音。
“我需要设备,”劳伦斯言简意赅,“微型追踪器,远程窃听单元,要市面上见不到、检测难度最高的那种。”
“明天晚上七点,红叶咖啡馆,靠窗第二个卡座。”阿丽娅没有多问一句,直接给出了时间地点,随即挂断。
放下电话,劳伦斯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个红色的交接点。“白鲸记……跨城区域,环境复杂。”他低声自语。
明天拿到设备,还有两天时间,足够他对那个后巷仓库进行一次彻底的秘密勘察。但距离是硬伤,一旦出现意外,援手难以迅速抵达。
第二天晚上七点整,红叶咖啡馆内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空气中弥漫着研磨咖啡豆的香气。
阿丽娅已经坐在靠窗第二个卡座,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黑咖啡,她正用细长的勺子缓缓搅动,目光却落在窗外流动的夜色中,显得心事重重。
劳伦斯如同一个普通的下班职员,准时出现在她对面的位置。
“很准时。”阿丽娅抬眼看了他一下。
“在这种事上迟到,等于把半条命交给运气。”劳伦斯低声道,向侍者示意点了一杯同样的黑咖啡。
“东西在你椅子下的公文袋里,”阿丽娅的视线没有与他交汇,声音压得很低,“使用说明在里面,电池满电,频率已预设。追踪器有效范围二十公里,窃听器是定向拾音,有效距离三百米。”
“好。”劳伦斯微微颔首,能感觉到脚下那个不起眼的帆布袋的重量。
短暂的沉默后,阿丽娅再次开口,这次她转回了目光,冰蓝色的眼眸直视劳伦斯:“这次,你有多少把握?”
“在敌暗我明、对方实力和意图均不明确的情况下,谈把握是自欺欺人。”劳伦斯坦诚以告,语气冷静,“这更像是一次被迫进行的危险试探,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
“会长……什么态度?”阿丽娅问到了关键。
“他权衡了很久,”劳伦斯接过侍者送来的咖啡,指尖感受着瓷杯的温热,“最终决定亲自参与交接。他的判断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很多阴谋陷阱会失效或不敢启动。他和我一起去。”
阿丽娅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确实。你是踏入第五境的强者,会长更是早已是第六境的强者。这样的组合……理论上足以应对大部分突发情况。
”她顿了顿,从外套口袋中抽出一张钞票,压在咖啡杯下,动作间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凝重,“东西和话都带到了。但我必须说,这次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劳伦斯搅拌咖啡的手停了一瞬。阿丽娅的直觉,尤其是这种涉及危险的非理性预感,在过往经历中曾多次被印证。
“连你都这么说……”他声音低沉,“那恐怕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每一步都得假设对方准备了超越常规的后手。”
“嗯。”阿丽娅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清冷之下似乎压抑着别的情绪,“活着回来。否则……薇拉会很难过。”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咖啡馆门外的夜色中。
劳伦斯独自坐在卡座里,品味着口中黑咖啡的苦涩,也品味着阿丽娅最后那句看似平淡却意味深长的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
“但愿……”他低声自语,拿起脚边的公文袋,结账离开,“事情不会真的滑向最糟糕的深渊。”
离开咖啡馆后,劳伦斯提着那个装着特殊设备的公文袋,独自走入初冬的寒夜。
冰冷的夜风像细小的刀片,试图钻进衣物的每一个缝隙,却被他厚实的大衣牢牢挡在外面。街道两旁,霓虹灯管在冷空气中发出嗡嗡的声响,将他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繁华的主干道上,偶尔还有车辆驶过,车灯切开黑暗,随即又被黑暗吞没。
他拐进一条通往安全屋的近道。就在经过一个幽深巷口时,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住了。
巷内与巷外,仿佛两个世界。外面是尚存灯火的街道,里面却只有远处一盏残破路灯投下的、奄奄一息的光晕。在那圈光晕的边缘,墙角堆积的废弃木箱旁,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男孩,衣衫单薄破旧,在穿透巷道的寒风中紧紧抱住自己,瘦小的肩膀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他低着头,脸埋在膝盖间,像一只被遗弃在冬天里的幼兽。
劳伦斯的视线在男孩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巷子深处更浓的黑暗和污渍斑驳的墙壁。这样的景象,在这座光鲜城市的褶皱里并不罕见。繁荣与破败,温暖与冰冷,有时仅仅一墙之隔,有时却隔着整个无法逾越的阶层。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表盘上的夜光指针指向一个不算太晚的时间。然后,他转向那个角落,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也没有驱赶的寒意:
“你的家呢?”
男孩闻声,有些惊恐地抬起头,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大,里面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疲惫。他打量了一下劳伦斯,似乎在判断来者是否危险,片刻后,才用带着点沙哑的童声小声回答:
“我……我没有家了。我是被赶出来的。”
劳伦斯脸上没有流露出惊讶或同情,只是又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权衡什么。最终,他朝男孩的方向微微偏了下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做出了决定:
“待在这里会冻坏。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
他没有伸出手,也没有做出任何可能惊吓到孩子的亲近动作,只是转过身,在巷口停了停,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只是给那个男孩一点思考跟上的时间。
最终,在刺骨的寒冷与噬人的饥饿双重煎熬下,男孩抬起眼睛,又快速瞥了一眼劳伦斯看不出情绪的脸,那里面没有常见的施舍者的怜悯,也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这份平静,奇异地让男孩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点点。
他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动作轻得几乎像只是下巴颤动了一下,但那双大眼睛里闪过的微弱妥协和期盼,没能逃过劳伦斯的观察。
“能站起来吗?”劳伦斯问,依旧没有靠近。
男孩咬着牙,用手撑住冰冷潮湿的墙面,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单薄的身体在风里晃了晃。
劳伦斯将外套脱下来套在男孩后转过身,以不紧不慢的步调朝着巷口有光亮的方向走去,确保男孩能跟上。走了几步,他仿佛随口问道:
“名字?”
男孩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有些含糊,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金凯德……金凯德·布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