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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玄幻魔法 > 千年一吻 > 第1718章 王车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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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州(今湖北房县),庐陵王府邸。

房州的春夜,与神都的阴郁不同,带着山野间特有的、湿冷入骨的寒意。雨水不期而至,起初是细密的雨丝,很快便转为滂沂之势,哗啦啦地敲打着王府简陋屋舍的瓦片,顺着檐角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帘,倾泻在庭院中早已泥泞不堪的地面上。这处所谓的“王府”,不过是几进稍显齐整的院落,围墙斑驳,草木杂乱,在凄风苦雨中更显破败凄凉,与十四年前李显离开洛阳时的东宫气象,早已是天渊之别。

内室烛火昏暗,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李显与韦妃相对而坐,却无言语。韦妃手中无意识地搓着一件半旧的孩童衣衫——那是他们幼子李重润(早夭)的遗物,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泼墨般的黑夜。李显则佝偻着背,双手拢在袖中,目光落在自己膝盖上,仿佛要数清布料上每一个磨损的线头。雨声、更漏声、还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便是这漫长囚徒岁月里最常听的旋律。

十四年了。从文明元年(684年)被废黜帝位,流放至此,他们就像被遗忘在帝国最阴湿角落的两件旧物,在日复一日的惶恐、贫瘠与绝望中慢慢朽烂。最初几年,时时担心母亲一道赐死的诏书随时会到;后来,消息愈发隔绝,只能在偶尔传来的邸报碎片和流言蜚语中,揣测神都的风云变幻,也揣测着母亲对他们这“逆子”日益淡忘或日益增长的杀心。李显的头发早已花白大半,面容浮肿,眼神里除了惊惧,便是长年压抑形成的麻木与迟钝。韦妃则憔悴苍老,昔日的贵妇风姿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生活与恐惧磨砺出的、刻骨的坚韧与戒备。

“哒、哒哒。” 一阵与雨声节奏迥异的、轻微的叩门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两人身体同时一僵,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看向门口。韦妃手中的旧衣滑落在地。这个时候,谁会来?府中仅有的几个老仆早已歇下,而房州的地方官,若无惊天大事,绝不敢在雨夜如此叩门。

李显喉结滚动了一下,想开口问,却发觉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韦妃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起身走到门边,声音带着颤:“何人?”

“王妃,是下官,房州长史。”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请王爷、王妃速速开门,有……天使至!”

“天使”二字,如同惊雷,劈在李显和韦妃心头!两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该来的,终于来了吗?是赐死的白绫,还是鸠酒?母亲终究还是没有放过他们……

李显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韦妃死死扶住。韦妃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稳住声线:“请……请稍候。”

门闩被颤抖着拉开。门外站着三人。为首的果然是房州长史,他浑身湿透,脸色在昏暗灯光下显得异常紧张,甚至不敢直视李显夫妇。他身后,站着两名身穿普通皂隶服饰、却气度沉凝、目光锐利的男子。其中一人上前半步,从怀中取出一封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文书,并未展开,只是将那露出的、代表最高机密与皇权的紫泥封印在微弱的灯光下晃了一下。

“庐陵王、王妃,”那人的声音平稳而冷淡,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疏离感,“奉陛下密旨。请王爷、王妃即刻收拾随身细软,只带至亲骨肉,随下官等启程。”

李显脑子里嗡嗡作响,“密旨”、“启程”……不是立刻赐死?他嘴唇哆嗦着:“去……去何处?母皇……陛下她……”

“陛下有旨,道王爷、王妃及诸王子在房州日久,恐染瘴疠,圣心戚戚,特命接回神都,延医调治。”那人公式化地复述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室内,“请王爷速决,此地不宜久留,车马已在府外等候。此行须隐秘,勿惊动旁人。”

回神都?调治?李显和韦妃完全懵了。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超出了他们十四年来所有的想象和预案。巨大的惊疑瞬间压过了恐惧。母亲到底想干什么?是新的圈套?还是……真的有了转机?

没有时间让他们细想。那两名“天使”(实为徐彦伯所率内卫高手)已开始催促。韦妃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她强压下混乱的心绪,知道此刻除了遵从,别无选择。她匆匆拉起床榻上犹在睡梦中、懵懂不知事的幼女(李显幼女,后来的永泰公主?或泛指年幼子女),又示意李显带上最紧要的几件东西——其实也无非是些旧衣物和少量积攒的银钱。

不到一刻钟,一行人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囚禁他们十四年的牢笼。两辆外表普通、内里却经过加固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府外小巷的阴影里,拉车的马匹鼻孔喷着白气,马蹄包裹了厚布。徐彦伯(假扮仆从)亲自检查了车驾,向那两名内卫点了点头。

李显被搀扶着登上马车,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一个激灵。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雨中更显破败漆黑的王府轮廓,心中没有半分留恋,只有更深的茫然与不安。韦妃抱着孩子坐进另一辆车,紧紧搂着女儿,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车夫一声低喝,马车缓缓启动,碾过湿滑的泥泞道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迅速没入无边的雨夜之中。房州城在身后迅速缩小、消失,如同一个终于挣脱的噩梦,但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更深的迷雾与未知。

颠簸的归途,如影随形的恐惧

旅途是漫长而压抑的。为了避人耳目,车队并未走最便捷的官道,而是选择了一些相对偏僻、但由内卫事先探查过的路径。白昼尽量休息,夜晚加速赶路。沿途换马不换车,所有补给都由预先安排的人手在隐秘地点交接。

车厢内狭小昏暗,李显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最初的震惊过后,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微弱希望与巨大恐惧的情绪攫住了他。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召他回去?是因为狄仁杰那些老臣的劝说?还是因为武承嗣他们实在不堪大用?回去之后,等待他的是什么?是幽禁在另一个更华丽的宫殿里?是作为政治象征被摆上货架?还是……真的有可能,那个他只在幼年懵懂时坐过短短几十天的位置,会再次与他产生关联?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十四年的流放,早已将他所有的雄心(如果曾有)和对权力的渴望磨得干干净净。他亲眼目睹过母亲的手段,亲身经历过从云端跌入泥沼的滋味。那个位置,对他而言不是荣耀,而是烙铁,是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他只想活着,和妻儿平平安安地活着,哪怕卑微,哪怕困顿。

韦妃则相对冷静一些。她透过车帘缝隙,观察着护卫的严密程度和行进的路线,心中飞快地分析。如此隐秘、如此迅速的接回,本身就说明此事非同小可,且陛下不欲声张。这或许……真的是一个机会,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但风险也与之并存。回到神都那个权力的漩涡中心,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她看着身边惶惶不安、早已失却了所有棱角的丈夫,心中既是痛惜,又升起一股必须咬牙支撑下去的狠劲。无论如何,必须活下去,必须保护孩子。她低声安抚着被颠簸和紧张气氛吓到的女儿,也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回到神都后,该如何应对可能的一切。

雨时下时停,路途泥泞难行。但车队速度不减,仿佛后面有看不见的追兵,又仿佛前方有必须按时抵达的宿命。

神都暗影·偏苑栖身

约莫十余日后,在一个天色未明的拂晓,车队经由洛阳城一处极少启用的偏门,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皇城。没有仪仗,没有迎接的官员,甚至没有惊动多少巡夜的禁军。马车最终停在一处名为“集仙殿”的偏僻宫苑前。此处远离中枢宫殿群,略显荒疏,但屋舍尚算完好,且有高墙与外界隔开。

徐彦伯亲自打开车门,对形容憔悴、满身风尘的李显夫妇低声道:“王爷、王妃,请在此暂歇。陛下有旨,请王爷安心静养,无诏不得外出,亦不得与外人交通。一应饮食起居,自有宫中安排。” 他的话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隔离与监控意味。

李显懵懂地点点头,在韦妃的搀扶下,踉跄着走下马车,踏入这所新的、不知是囚笼还是驿站的宫院。庭院中有内侍和宫女垂手侍立,皆低眉顺目,面无表情。

集仙殿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落锁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显站在空旷清冷的庭院中,仰头看着洛阳宫城那熟悉又陌生的、在晨曦中泛着青灰色光泽的巍峨飞檐,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与不真实感。十四年的放逐,仿佛一场漫长而混乱的噩梦;而此刻站在这里,却又像梦中之梦。

他回来了。以这样一种不伦不类、前途未卜的方式,回到了这个他出生的、也曾短暂主宰过的权力中心。

雨后的清晨,空气清冽,却带着皇城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压抑。他不知道母亲究竟是何打算,不知道朝臣们会如何看待他的回归,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被导向何方。

他只知道,房州的噩梦或许暂时结束了,但神都的迷雾,才刚刚将他笼罩。而他的母亲,那位心思莫测、威权无边的圣神皇帝,此刻就在这重重宫阙的某处,静静地看着,计算着,决定着一切。

韦妃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王爷,进去吧。外面凉。”

李显木然地点点头,任由妻子牵着,像一个失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走向那为他准备好的、不知是福是祸的栖身之所。

远在紫微宫深处的武曌,几乎在同一时刻收到了徐彦伯的密报:“庐陵王已安然抵京,入居集仙殿,一切无恙。”

她放下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久久沉默。棋子,已经按照她的意志,挪到了棋盘上最关键、也最敏感的位置。接下来的棋局,该如何走下去,她需要好好思量。而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这两位身处权力核心边缘、嗅觉敏锐的女性,也几乎在第一时间,通过各自隐秘的渠道,捕捉到了这缕不同寻常的气息。集仙殿的微弱灯火,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们各自的心中,激起了截然不同却同样深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