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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玄幻魔法 > 千年一吻 > 第1719章 血染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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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历元年(698年)六月初七,阴山以南,突厥牙帐。

牛油火炬在夜幕中噼啪燃烧,将偌大的金顶王帐映得忽明忽暗。帐内弥漫着烤羊油脂与马奶酒混合的腥膻气息,数十名突厥各部酋长、叶护围坐成圈,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座上的身影——默啜可汗。

默啜年近五旬,脸庞被草原风霜刻出刀削般的沟壑,一双细长的眼睛半眯着,像在假寐的苍狼。他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红宝石的短刀,刀锋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可汗!”左厢察啜(官职名)站起身,声音粗嘎,“探马回报,武家老婆子刚平了契丹,国库耗得差不多了。她那几个姓武的侄子,除了在洛阳斗鸡走马,屁用没有!李家的儿子刚被她从老鼠洞里挖回来,藏在宫里连面都不敢露。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帐内顿时一片骚动。右厢的啜律啜舔了舔厚嘴唇,眼中闪着贪婪的光:“听说河北诸州今年麦子长得肥,娘们也水灵。去年冬天白灾冻死那么多牛羊,儿郎们早就憋坏了!”

默啜缓缓抬起眼皮。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火炬燃烧的声响。

“武曌……”他用生硬的汉话吐出这个名字,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一个女人,坐在本该属于雄鹰的位置上,太久了。”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用突厥语喝道:“她以为杀了来俊臣,召回了儿子,就能坐稳江山?做梦!”

他猛地将短刀插进面前的烤羊脊骨,油脂迸溅。

“传令!”默啜起身,狼皮大氅在身后展开,“以武周扣我降户、辱我使臣为名,发兵十万,南下‘讨公道’!”他环视帐内,一字一顿:“告诉儿郎们——破城之后,财物女子任取,十五岁以上男丁,尽屠!尸首堆在城外,让汉人看看,什么是天威!”

疯狂的欢呼几乎掀翻帐顶。嗜血的光芒在每一双眼睛里燃烧。

六月中,河北道,妫州清夷军治所,怀戎县。

天色铅灰,飘着细碎的雨丝。这本该是田间麦穗灌浆的时节,空气中却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恶臭。

城墙多处坍塌,残垣断壁上挂着破碎的武周赤旗,浸透了血污,在风中无力地垂着。城门洞开,门板早已被撞成碎片,上面粘着黑红色的、分不清是人还是牲畜的内脏碎块。

城里已没有完整的街道。突厥骑兵像蝗群般在废墟间穿梭,马蹄践踏着散落的瓦砾、家什,以及更多难以辨认的物体。女人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短促,凄厉,然后戛然而止,或被更狰狞的狂笑淹没。

东城,原本是县学所在。白发苍苍的县令周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浅绯官服,头戴进贤冠,端坐在已然倾颓一半的明伦堂正中央。他面前摆着县官印绶,双手平稳地放在膝上,闭着眼,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默诵什么文章。

三个突厥骑兵踹开残破的门板闯进来,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粗野的嘲笑。

“老棺材瓤子,装什么相!”为首的百夫长提着还在滴血的弯刀,大步上前。

周昶睁开眼,目光平静得可怕。他看也没看那突厥人,伸手取过案几上的油灯,缓缓倾斜。

“放肆!”他吐字清晰,用的是最标准的洛阳官话,“华夏之地,岂容尔等禽兽撒野!”

灯油泼在早已准备好的柴堆上,火焰“轰”地窜起,瞬间吞没了他的袍角。

突厥百夫长惊怒后退,随即狠狠啐了一口:“疯子!”转身带着手下抢掠别处去了。火焰噼啪作响,渐渐吞没了那身官服,吞没了老人挺直的脊背。明伦堂“至圣先师”的牌匾在火中坠落,碎成几段。

西城,染匠许大一家藏身的地窖。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七个人——许大夫妇,两个半大儿子,老母亲,以及邻居寡妇和她五岁的女儿。头顶上,马蹄声、惨叫声、狂笑声时远时近,每一次震动都让地窖顶簌簌落下泥土。

“娘,我闷……”许大的小儿子带着哭腔小声说。

“嘘——别出声!”许大妻子死死捂住孩子的嘴,自己却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地窖入口的柴堆上方。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柴堆被粗暴地掀开,刺眼的天光混杂着烟尘灌了进来。一个满脸横肉、披散头发的突厥士兵探进头,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

“哈哈!这里藏着老鼠!”他用生硬的汉话怪叫。

许大浑身血往上涌,抓起手边唯一的“武器”——一根染布用的木棍,嚎叫着扑上去。那突厥兵轻蔑地一闪,弯刀如电光般划过。

许大的动作僵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喷涌而出的红色,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扑倒在地。

女人们的尖叫炸开。突厥兵跳下地窖,目光贪婪地扫过许大妻子和邻居寡妇,伸手就去抓。许大娘嘶吼着扑上去咬他的胳膊,被一脚踹在胸口,撞在土墙上,再无声息。

混乱中,邻居寡妇猛地将女儿推进地窖最深处一个半埋着的水缸里,用身体挡住缸口,嘶声对吓呆的许大儿子喊:“盖上!盖上盖子!”

两个孩子哭着把沉重的木缸盖拖过来。最后一隙光消失前,他们看到那突厥兵扯着母亲的头发将她拖出地窖,母亲的脚在地上无力地蹬着。

黑暗,彻底的黑暗。水缸里,五岁的女孩蜷缩着,冰冷的污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她不敢哭,不敢动,只听到外面隐约传来母亲短促到极致的哀鸣,然后是一切归于死寂的漫长、漫长的寂静。

六月二十,神都洛阳,紫微宫。

清晨的日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规整的光格。武曌正在偏殿用早膳,案上摆着七八样精致小菜,她却只动了几筷。狄仁杰坐在下首,正低声禀报关于庐陵王府修缮的预算。

一名身着紫色袍服的内侍脚步急促却无声地趋入,在御阶下跪倒,双手高举过顶,托着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加急文书。那文书的封套上,赫然染着已呈黑褐色的血渍,一角还被火烧焦了。

殿内侍立的宫人呼吸瞬间屏住。

狄仁杰的话语戛然而止。武曌放下银箸,用绢帕缓缓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乱。她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书上,停了片刻。

“呈上来。”

内侍膝行上前。武曌接过文书,指尖触到那干涸的血渍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拆开火漆,抽出里面被血浸透、字迹已有些模糊的薄绢。

寂静。只有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

武曌阅读的速度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她脸上的表情最初是惯常的威严与凝重,但随着目光下移,那层威严的底色像被无形的手一点点抹去,露出下面铁青的岩石。她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捏着绢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狄仁杰紧紧盯着女皇的脸,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终于,武曌看完了。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那份染血的军报轻轻放在食案上,压住了一碟晶莹的荷花酥。酥饼碎裂,发出轻微的“咔啦”声。

“突厥默啜,”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诡异,却让殿内温度骤降,“起兵十万,已破妫州。怀戎县……”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县令周昶自焚殉城,阖县……被屠。”

狄仁杰霍然起身,脸色惨白:“陛下!”

武曌没有看他,目光投向殿外虚空。阳光照在她侧脸上,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军报说,突厥人传令,破城后,十五岁以上男丁尽屠,女子财货任取。他们……在怀戎城外,用尸体垒了东西。”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却让所有人毛骨悚然,“垒了一道‘墙’。”

她缓缓站起身,深青色常服的下摆拂过食案,带倒了那只盛着荷花酥的碟子。瓷器碎裂声在死寂的殿中格外刺耳。

“传旨,即刻召集群臣,万象神宫议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属于圣神皇帝的威压瞬间铺满整个殿堂,“命兵部调集河北道诸军、河南府兵,户部清点仓廪,工部核查武库!告诉武承嗣、武三思——”她凤目含煞,扫过殿下瑟瑟发抖的内侍,“让他们立刻滚进宫来!”

“遵旨!”内侍连滚爬出。

武曌这才转向狄仁杰,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焰,以及被怒焰掩盖住的、更深层的惊悸。“狄卿,”她说,“北疆……破了。”

狄仁杰深深一揖,声音沉痛:“臣请即刻前往兵部,详查边情,拟具方略。”

武曌点了点头,摆手让他退下。当狄仁杰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她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伸手扶住御案边缘,指尖冰凉。

殿内只剩下她,和那份静静躺在碎瓷与糕点残渣中、血色浸透薄绢的军报。

她重新拿起它,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字上——“……贼势猖獗,我军寡弱,妫州都督王孝杰(已殉国)以下,殉国将佐二十七人,士卒……伤亡未计。贼骑已分掠檀、蓟,河北震动,乞朝廷速发天兵……”

“十万……”武曌低声自语。她眼前仿佛看到了那血火冲天的边城,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尸骸,看到了突厥骑兵狞笑着挥刀,看到了那些在废墟中哭泣、随后又被掐断声音的百姓。

但比这些画面更清晰、更让她心底发凉的,是另一个问题:

谁能去?

武承嗣?那个连洛阳府库账目都理不清的废物?武三思?除了在控鹤监摆弄些诗词歌赋、搜罗男宠,他懂什么兵事?武攸宁?武懿宗?她一个个想过去,心底的冰凉越来越重,最后冻成一片绝望的荒原。

她花了二十年扶持武家子侄,给了他们高官厚禄,给了他们军权,甚至动了传位给他们的念头。可当真正的狼来了,这群被她喂肥的“鹰犬”,连一声像样的吠叫都发不出来!

殿外的阳光渐渐炽烈,将宫殿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那影子边缘微微晃动,像是随时会融化在光里。

武曌慢慢坐回御座,手指无意识地按住了胸前——隔着衣料,能感觉到那枚墨玉温润的轮廓。

常守本心……

她的本心,是要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帝国,要证明女子能做得比男人更好。可此刻,当帝国的北门被蛮族用血与火砸开时,她环顾四周,竟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国门、可以信赖的武姓统帅。

孤独,像这殿中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短暂的脆弱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决绝。

无论如何,她是圣神皇帝。这个江山,她还要撑下去。

哪怕,要用她最不愿用的那颗棋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集仙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