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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玄幻魔法 > 千年一吻 > 第1804章 细雨润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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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五,永宁坊。

这座毗邻洛水的小坊,住的多是些没落官宦、老年宫人,或是些不显山露水的富户。坊内道路狭窄,房屋低矮,春日迟迟未至,墙角的残雪混着泥土,踩上去一片泥泞。午后时分,坊间少有行人,只有几缕炊烟从灰瓦屋顶袅袅升起,很快消散在阴沉的天空里。

宋媪的独居小院在坊子深处。两间正房,一间灶披,围着个巴掌大的天井。院门半掩着,韦贞提着竹篮,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前,轻轻叩了叩门环。

“谁呀?”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

“宋家姐姐,是我,韦贞。”韦贞应道,声音不高。

门“吱呀”一声开了。宋媪站在门内,年岁与韦贞相仿,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深刻,但眼睛还算清亮。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袄裙,看见韦贞,脸上露出笑容:“哎哟,韦家妹妹,快进来,外头冷。”

韦贞迈过门槛,反手轻轻掩上门。两人进了正房,屋里烧着炭盆,暖意融融,陈设简单却整洁。

“宋家姐姐近日可好?”韦贞放下竹篮,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太子妃殿下惦记着您,让我给您带些点心,是宫里御膳房新制的茯苓糕,软和,您尝尝。”

“太子妃殿下仁厚,总惦记我这老婆子。”宋媪接过,连声道谢,却并未立刻打开,而是看着韦贞,“妹妹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韦贞在炭盆边的矮凳上坐下,搓了搓手,叹口气:“也没什么要紧事。夫人心里苦闷,您是知道的。殿下(指太子)那边……唉。夫人近日翻检旧物,看到些年轻时侯的绣样,想起姐姐您最是手巧,便让我拿来给您瞧瞧,若有什么时新花样,也托您指点指点。”说着,从竹篮底层取出几块颜色黯淡的旧绣片。

宋媪接过绣片,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是有些年头了。如今宫里的花样,倒是越来越繁复了。”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韦贞,声音压低了些,“昨日……公主府那边,崔先生亲自来了。”

韦贞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可是公主殿下有什么吩咐?”

“崔先生送了一册书来。”宋媪起身,从里屋炕柜里取出一个锦盒,正是昨日太平公主让崔先生送来的那个。“说是公主殿下得了本前朝《女诫》的好抄本,字写得好,想着老婆子我早年也在宫里识得几个字,便送来让我瞧瞧,解解闷。”

韦贞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她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册装帧素雅的抄本,纸张泛黄,墨色古旧。她小心拿起,翻了几页,字迹确实工整娟秀。她看似随意地摩挲着书脊和封面,指尖在锦盒内衬的夹层处略作停留,感觉到那处细微的加厚。

“公主殿下有心了。”韦贞将书册放回,盖上锦盒,“这书是好书,字也是好字。夫人近日也在重读《汉书》,感慨颇多。这《女诫》……正可对照着看。”

宋媪听懂了话里的意思,缓缓点头:“是啊,老书,老理儿,什么时候看,都不过时。韦家妹妹,这书……你带回去给太子妃殿下瞧瞧?殿下学问好,看得比我老婆子明白。”

“那怎么好意思,这是公主殿下赐给姐姐的……”

“不妨事,不妨事。”宋媪摆摆手,“公主殿下仁厚,知道书是给人看的。太子妃殿下若是看了,有所得,想必公主殿下也是高兴的。只是……”她看着韦贞,眼神里带着询问,“这书金贵,路上可要拿稳了。”

“姐姐放心。”韦贞郑重地将锦盒抱在怀里,“我一定稳稳当当地,带回去给夫人。”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家长里短,宫中旧事。约莫半个时辰后,韦贞起身告辞。宋媪将她送到院门口,看着那道深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坊巷拐角,才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

同一日,申时初,太平公主府密室。

崔先生已将锦盒带回,并详细禀报了与宋媪见面的经过,以及韦贞的反应和那些看似寻常的对话。

太平公主打开锦盒,取出那册《女诫》,同样用特制药水在书册封面内侧、以及锦盒夹层中,发现了韦氏新的密信。这次内容更简短:

“姑赐书,如获至宝。妇德妇言,纲常所系,媳当朝夕诵读,以明心志。近日读史,见汉宣帝‘霍光故事’,感忠良辅国之难,亦叹权臣跋扈之危。闻姑府中清客,有擅丹青者,尤工‘岁寒三友’,媳心慕之。又,北门郭虔将军夫人日前染恙,侄媳遣人问候,言谈间提及‘将门忠烈,世受国恩’,夫人潸然。春寒未消,诸事繁杂,万望珍重。”

太平公主看完,将信纸递给崔先生。

崔先生迅速浏览,沉吟道:“韦氏回应甚快,且更进一步。‘霍光故事’明指张氏兄弟为跋扈权臣,暗喻需忠良(或指公主)辅国(或指太子?)。‘岁寒三友’之画,怕是意在索要一份更‘实在’的东西——或是具体联络方式,或是可共同信赖的中间人。至于提及郭虔夫人……是在展示她已开始接触禁军将领家眷,并取得初步回应。”

“她要‘岁寒三友’的画。”太平公主指尖敲着桌面,“先生以为,给,还是不给?”

“可给。”崔先生道,“但须给得巧妙。不送真迹名画,只送一幅公主府中清客的‘仿作’,且画上需有题跋。题跋内容,可暗藏机锋。譬如……题一句‘松竹梅皆耐岁寒,然各有其节’。既点‘岁寒三友’之题,又暗喻合作各方虽处境艰难(岁寒),但需保持各自‘节操’(立场、分寸),不可逾越。”

太平公主嘴角微扬:“先生高才。便依此办。画要快,三日内完成。题跋就按先生所言。装裱后,依旧走宋媪那条线送回。”

“是。”崔先生记下,又道,“韦氏提及郭虔,公主以为,此人可列为首批尝试接触之人?”

太平公主沉思片刻:“郭虔……性刚直,曾弹劾张昌宗,在禁军中有些声望,且与张党有旧怨。韦氏既能与其夫人搭上话,可见有隙可乘。可列为重点观察。但接触须万分谨慎,绝不可由我们或东宫直接出面。”

“属下明白。”崔先生道,“属下已初步筛选,朝臣方面,有三人或可尝试接触:一是尚书右丞姚崇,此人虽非宰相,但精通吏治,为人清正,对张党插手铨选深恶痛绝,且其门生故旧多在地方,影响力不弱。二是给事中桓彦范,言官出身,敢言直谏,去岁曾上疏反对滥修宫观,触及张党利益。三是国子司业张说,文章名满天下,士林清望甚高,虽官职不显,但影响人心向背。”

“姚崇、桓彦范、张说……”太平公主缓缓念着这三个名字,“皆非张党,亦非东宫旧人,且各有立身之本,不易被轻易拉拢,但也因此,若能为己所用,将是一大助力。接触策略呢?”

“不宜直接。”崔先生早有腹案,“姚崇好茶,可安排一场‘偶然’的茶会,请一位与他相熟、且与我们无明面关联的致仕老臣作陪,席间只谈风月茶道,偶涉时政,点到为止,观察其反应。桓彦范性烈,可借其近日又上疏言事之机,通过可靠渠道,向其传递一些张党不法之事的‘风闻’,助其握有实据,看其是否敢于更进一步。张说爱才,可让府中清客以其文章为由,投诗求教,建立文字往来,徐徐图之。”

“可。”太平公主点头,“然切记,所有接触,皆需提前知会韦氏,事后详报对方反应。任何一环感觉有异,立即停止。人员名单,亦需与她共享。”

她顿了顿,补充道:“告诉韦氏,接触朝臣,以‘维护朝廷法度、反对幸进’为共同旗帜,莫提‘李唐’二字,更不可言及‘废立’。至于禁军将领,暂只维持其家眷层面的温情联络,观察其同袍中是否有类似情绪者,绝不可涉及军务分毫。”

“属下谨记。”

崔先生退下安排。密室内,太平公主独自对着那册《女诫》和韦氏的密信,默然良久。

她知道,从答应送出那幅“岁寒三友”的画开始,这条隐秘的战线,便从试探性的书信往来,进入了更实质、也更危险的接触与筛选阶段。

如同早春的细雨,看似无声无息,却能润透最坚硬的冻土。

只是不知,这冻土之下,埋藏的是新生的种子,还是更深的陷阱。

她轻轻抚过《女诫》封面上那几个古朴的字。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在这深宫之中,在这权力的棋局里,她们这些女人,所行之事,早已超出了这四字的范畴。

所求的,也远非“贞静贤淑”所能概括。

窗外,天色又阴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来。

春寒,果然料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