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灵墟仙岛
仙岛无四季之分,灵机充盈处,温暖如春,却又于昼夜交替、地脉流转间,暗合天地至理。东方墨与青鸾在造化清泉旁的石台上,以神念细细推演了三日,将炼丹所需诸般材料的特性、生长环境、采集时机与法门,一一梳理分明。
摊开以神念勾勒的岛域图卷,山川走势、灵脉节点、奇珍分布,皆浮现其上。二人商议既定,便不再耽搁,即刻分头行动。
子夜,岛巅绝顶
此峰乃仙岛最高处,形如剑指苍穹,峰顶不过丈许见方,终年云缠雾绕。今夜却是难得的晴朗,墨蓝天穹如洗,星河璀璨欲流,那一弯新月早已沉入海平线下,正是星力最纯粹澎湃之时。
东方墨独自立于绝顶,玄青衣袍在凛冽的天风中纹丝不动。他仰首望天,眸光渐深,瞳孔中倒映的亿万星辰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旋转、流淌。八年远游,他于大食观星台与古老智者论道,于昆仑墟外围感悟周天星斗大阵残意,对星辰之力的理解与驾驭,已远超当年。
只见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舒张,掌心向天。没有诵咒,没有掐诀,只是将心神彻底放开,与那浩瀚星空建立起玄之又玄的联系。
刹那间,峰顶仿佛消失了。不,是整座仙岛、乃至周遭海域的“存在感”都在某种宏大意志下变得稀薄。唯有东方墨的身影,成为连接大地与星空的一个“窍眼”。
天穹之上,北斗璇玑、紫微垣、太微垣……诸多星宿同时大放光明!并非肉眼可见的增亮,而是一种磅礴无匹的星力洪流,被无形之力牵引,自无尽高远处奔涌而下!
星光如实质的银色瀑布,穿透稀薄的云层,向着孤峰之巅倾泻而来!那景象瑰丽绝伦,又带着令人神魂震颤的伟力。亿万星光在坠落过程中相互碰撞、融合、提纯,剔除了狂暴的射线与驳杂的辐射,只留下最本源、最温和的星辰精粹。
东方墨立于光瀑中心,发丝与衣袂无风自动,周身笼罩在神圣的银辉之中。他神情肃穆,左手虚虚一引,一道精纯至极的混沌真元自掌心涌出,化作一张无形无质、却又密布玄奥纹路的“网”,迎着星辉光瀑兜去。
“收!”
一声轻喝,似响在心底。
那“网”与星辉接触的刹那,发生了微妙至极的变化。它并非硬接,而是以自身道韵与星力共鸣,于亿万星光中,精准地捕捉、分离出那些最为凝练、已然呈现细微结晶态的“星屑”。这些星屑大小不足粟米,却重若千钧,闪烁着钻石般纯净璀璨的光芒,蕴含着最为精纯的星辰本源与一丝开天辟地时的古老道韵。
星辉光瀑持续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渐渐减弱、消散。天穹恢复静谧,星河依旧灿烂,仿佛方才那惊天动地的景象只是一场幻梦。
东方墨缓缓放下手,掌心上方,悬浮着一小撮约莫数十粒、细如微尘却光芒夺目的银色结晶——正是“九天星屑”。他取出一只早就备好的、以万年温玉雕琢而成的玉匣,小心翼翼地将星屑引入其中。玉匣盖上,星光内蕴,不再外泄。
他面色微微发白,额角隐有细汗。引动如此规模的星力,并从中精确提取星屑,即便以他如今的修为,亦是极耗心神之举。调息片刻,他望向清泉方向,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弧度。第一步,成了。
同日,黎明前,岛西深潭
与岛巅接引星力的宏大寂静不同,岛西一处被嶙峋黑石环绕的深潭,散发着幽邃阴寒的气息。潭水墨绿,深不见底,水面不起微澜,仿佛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墨玉。
青鸾立于潭边,月白衣衫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她闭目凝神,纤细的手指轻触潭边湿滑的石壁,将自身感知沿着石脉向下延伸。她的武道早已超脱招式藩篱,直指生命本源与天地脉动。此刻,她能“听”到大地深处灵脉如巨龙酣睡的呼吸,能“感”到地下暗河冰冷湍急的奔流。
“在此处。”她睁开眼,眸光清亮,指向潭心偏北某处,“地下三百丈,有一处钟乳石洞,洞顶石笋尖端,有‘地脉玄乳’凝聚。潭底有暗口与地下河相连,需从此潜入。”
言罢,她解开外罩的轻纱长衫,只着贴身劲装,身形曲线流畅优美,却又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她先运转真元,在周身布下一层淡金色的护体罡气,这罡气不仅坚韧无比,更能隔绝万钧水压与刺骨阴寒。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并非呼吸空气,而是直接引动周遭天地灵气入体循环——纵身一跃,如一道白虹,悄无声息地没入墨绿色的潭水之中。
潭水极冷,寒意透过罡气仍能丝丝渗入。越往下,光线越暗,压力越大。寻常宗师至此,恐已骨肉成泥。青鸾却如游鱼般灵活,循着感知中的地脉指引,径直下潜。护体罡气发出朦胧的金光,照亮周身数尺范围,可见潭壁怪石嶙峋,附着些散发微光的不知名水草,偶有形态奇特的盲鱼惊慌避开。
下潜约两百余丈,前方出现一个倾斜向下的黝黑洞口,水流自此变得湍急冰冷,正是连通地下暗河的入口。青鸾毫不迟疑,身形一折,便投入洞中。
洞内更为狭窄曲折,水流激荡,夹杂着碎石。她以手代桨,偶尔在岩壁轻点,调整方向,速度快如闪电。又前行百丈,前方豁然开朗,进入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
溶洞顶端垂下无数钟乳石,千姿百态,有些石笋与地面石柱相连,形成宏伟的石林。洞中并非全然黑暗,一些含有灵光的矿物在石壁间闪烁,映得洞内光怪陆离。空气潮湿阴冷,却蕴含浓郁的地灵之气。
青鸾目标明确,径直游向溶洞最深处。那里,一根粗如人臂、晶莹如玉的乳白色石笋自洞顶垂下,笋尖凝聚着一滴即将坠落、却仿佛凝固了万年的乳白色液体。液体不过黄豆大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厚重生机与大地芬芳,正是“地脉玄乳”!
然而,石笋周围丈许,水流凝滞,形成一层无形的“水障”,且散发着排斥外物的天然力场。这是天地灵物自生的保护机制。
青鸾悬停于水障之外,并未强行突破。她伸出手指,指尖逼出一缕极其精纯、蕴含着她破境感悟与生命道韵的淡金色气息,缓缓探向水障。那气息柔和而坚韧,带着对大地母亲的敬意与对生命本源的共鸣。
水障微微波动,排斥力竟减弱了几分。青鸾趁势将整只手掌贴上,淡金色气息如涟漪般扩散,逐渐与水障、与石笋、乃至与整个溶洞的地脉之气达成微妙的和谐。
片刻后,水障无声消散。
青鸾取出一只羊脂白玉瓶,瓶口对准石笋尖端那滴玄乳。她另一只手虚空一引,一股柔和的吸力生出,那滴仿佛重逾万钧的玄乳,颤了颤,终于脱离石笋,滴溜溜落入玉瓶之中。
玉瓶入手微沉,冰凉透骨,瓶内玄乳光华流转。
青鸾盖紧瓶塞,妥善收好。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再次逼出几缕淡金色生机气息,反哺给那根失去玄乳的石笋。石笋光华略显黯淡,但得到她的生机滋润,很快又恢复了温润光泽,甚至笋尖重新开始凝聚极其微小的水珠,假以万年,或能再生一滴。
做完这些,青鸾不再停留,循原路迅速上浮。当她破水而出,重新站在潭边时,天色刚刚破晓,第一缕晨光正穿过岛东的山峦。
她面色如常,只是发梢与衣角滴水未沾,周身罡气一振,便恢复干爽。看着手中盛有玄乳的玉瓶,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数日后,造化清泉深处
清泉看似不深,实则内蕴乾坤,其下有暗流通往不可知之地。泉眼中心,一株青莲亭亭玉立。莲叶大如华盖,青碧如玉,叶脉流淌着混沌气息。莲茎笔直,探出水面三尺,顶端莲蓬已然成熟,隐约可见三枚莲子轮廓,色泽混沌,时而青碧,时而灰蒙,时而透明,玄妙非凡。这便是“混沌青莲”,其莲子蕴含一丝最本初的混沌生机,是平衡丹药中至阳星力与至阴地气的关键。
然而,青莲周遭,清澈的泉水之下,隐藏着天然生成的混沌阵势。肉眼看去只是水波微漾,但在东方墨与青鸾的感知中,那里空间扭曲,气机紊乱,五行颠倒,阴阳莫辨,贸然闯入,顷刻便会被混沌之力撕碎或放逐。
“此阵天成,暗合混沌未开之象,强行破解恐伤及青莲根本。”东方墨立于泉边,仔细观察,“需以阵道引导,令其短暂‘显化’,我再于瞬息间摘取莲子。”
“我以生机道韵与青莲沟通,安抚其灵性,助你定位莲子确切所在,并减弱其本能防护。”青鸾接口道。她与这清泉、这青莲有着本源上的亲近,当年破境便得益于此。
二人不再多言,默契分工。
东方墨盘膝坐于泉边,十指翻飞如蝶,一道道无形阵纹自指尖流出,没入泉水之中。这些阵纹并非攻击或破解,而是模拟、引导、共鸣。渐渐地,青莲周围紊乱的混沌气机开始有序流动,那隐藏的天然阵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清晰的“涟漪”,核心处莲蓬的位置在感知中变得无比明晰。
与此同时,青鸾将手掌轻轻按在泉边湿润的泥土上,闭上双眼。她将自身那股源于清泉造化、又经生命跃升淬炼的生机道韵,化作最温和的“意念”,沿着地脉与水脉,传递向青莲。
“取尔三子,续故人明光。必以吾生,反哺尔根。”
意念中带着诚恳的请求与坚定的承诺。
青莲无风自动,莲叶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莲蓬处,混沌光华微微闪烁,那三枚莲子的气息变得“柔和”了些许,天然阵势对它们的保护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空隙。
就是现在!
东方墨眼中精光一闪,右手并指如剑,隔着数丈距离,对着莲蓬虚虚一划!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无形无色的空间裂缝悄然出现,精准地“切”过三枚莲子与莲蓬的连接处。同时,左手一招,早已备好的混沌玉盒打开盒盖。
三枚龙眼大小、混沌光华流转不定的青莲子,被一股柔和力量包裹,瞬间穿越空间,落入玉盒之中。盒盖“咔”一声合拢。
整个过程,快得不及一瞬。
天然阵势微微一震,旋即恢复如常。青莲轻轻颤动一下,莲叶似乎有些萎靡。
青鸾立刻行动,指尖通破,一滴蕴含着她生命本源精华的淡金色血珠渗出,被她屈指弹入清泉,准确落在青莲根部。血珠入水即化,化作磅礴而温和的生机,迅速被青莲吸收。莲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青翠,甚至比之前更显生机勃勃,莲蓬处虽失莲子,却依旧有混沌光华孕育,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再生。
东方墨收起玉盒,与青鸾相视一笑,皆感心神略疲,但收获圆满。
又过两日,岛东悬崖之畔
此处背靠孤峰,面朝无垠东洋,地势险绝。崖边孤零零生着一株古树,高不过三丈,树干虬结扭曲,树皮斑驳如龙鳞,大半枝叶呈现枯槁的灰白色,唯有树梢顶端,顽强地探出几簇嫩绿的新芽。树身散发着一股古老、苍凉、却又内蕴无穷生机的矛盾气息,疑似上古“不死树”的稀薄遗种。
取其嫩枝,不能强夺,需得其“自愿馈赠”。
东方墨于树下三尺外盘膝坐下,并未携琴,只是虚空一按,天地灵气自然汇聚,在他身前化作一架半透明的、流淌着道韵清光的“气琴”。他十指轻抚琴弦(实为拨动灵气),一阵清越空灵、直透神魂的琴音悠然响起。
这琴音非同凡响,非宫非商,不似人间曲调。音律中,蕴含着草木枯荣、四季轮回的自然至理,回荡着文明兴起、鼎盛、衰落、又于灰烬中新生的沧桑意境,更有一丝对永恒生命、不朽精神的叩问与追寻。琴音如清泉,流淌过枯槁的树干,浸润着每一寸树皮。
古树纹丝不动,但那枯槁的枝叶,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
青鸾静立一旁,待琴音至某个玄妙段落,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通破,逼出一滴比之前更为凝练、金色更浓、隐隐有道纹流转的血珠。这滴血珠蕴含着她生命跃升最核心的感悟与造化。
她缓步上前,将指尖轻轻按在古树最粗壮的一条根脉露出地表之处。血珠渗入干裂的树皮,瞬间消失不见。
刹那间,异变陡生!
古树通体一震,枯槁的灰白色树皮迅速褪去,露出内里青玉般的质地!枯枝回春,抽出无数翠绿欲滴的嫩芽,转眼间,整株树变得生机盎然,绿意蒸腾,霞光自枝叶间流淌而出!树梢顶端,那几簇原本就有的嫩芽,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舒展,最终化为三根长约尺许、翠绿如玉、流淌着七彩霞光、散发出浓郁不朽气息的嫩枝!
其中一根嫩枝轻轻摆动,主动脱离树身,飘落下来,被青鸾稳稳接在手中。嫩枝入手温润,重若金石,霞光流转间,仿佛有微弱的生命脉动。
古树馈赠一根嫩枝后,霞光内敛,重新恢复那副半枯半荣的古老模样,只是树身隐隐多了一层温润光泽,枯枝间的绿意也凝实了许多,不再轻易消退。
青鸾手持“不死树嫩枝”,与东方墨相视颔首。至此,炼丹所需最难寻的四种主材,已得其三。余下数十种辅材,虽亦非凡品,但多可在岛上或周边海域寻得,只需花费些时日与精力罢了。
霞光映照崖畔,将二人身影拉长。身后,古树静默,仿佛一位慷慨的古老智者;面前,东洋浩瀚,碧波连天。采药之行,已过大半,离那开炉炼丹、为故人续明之时,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