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后的“逐光者”号,如同一个重伤初愈的战士,虽不复全盛时期的敏捷与凌厉,却也重新拥有了在虚空中跋涉的力量。云逸设定好一个大致方向——朝着星图推算中可能存在稳定恒星系或文明痕迹的星域——开始了漫长而孤独的航行。
这片星域仿佛被宇宙遗忘,空旷得令人心悸。除了远处那些垂死恒星发出的、如同余烬般的暗红色光芒,几乎看不到任何星体。虚空中的能量稀薄到连“逐光者”号的被动采集器都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转,更别提辅助云逸修炼了。
孤独,是这片航道上最恒久的伴侣。没有石猛的粗豪呼喝,没有柳莹的冷静分析,没有苏婉的温柔关切,只有星舰内部设备运行的单调嗡鸣,以及自己心跳与呼吸的声音。这种绝对的寂静,比任何强敌都更能侵蚀人的意志。
但云逸的道心,早已在“问心星阶”与传承之地的考验中磨砺得通透圆融。他并未被孤独压垮,反而将这种环境当作一种另类的修行。他分出一半心神维持着星舰的航行与警戒,另一半心神则彻底沉入对《星辰大道章》更深层奥义的参悟,以及对星岚、墨辰给予的记忆、知识进行消化吸收。
他反复体味着在重力井中与“清理者”周旋时,对空间那生死一线的微妙感知。炼虚之境,炼神还虚,神魂与虚空相合。在这片近乎绝对虚无的星域中,他对“虚”的感悟反而更加清晰。虚空并非真正的“无”,它蕴含着最基础的空间结构、引力弦动,甚至是……信息残留的“背景辐射”。
某一天,当“逐光者”号例行扫描前方时,探测阵列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异常、却并非能量反应的信号。那信号非常微弱,断断续续,像是某种有规律的电磁脉冲,又像是……被空间扭曲拉伸后的古老广播残响。
云逸立刻被吸引。在这死寂之地,任何异常都可能是线索。
他调整航向,小心翼翼地朝着信号源靠近。航行了约莫半日,前方的虚空中,出现了一片规模不大、却异常规整的……人工造物残骸带。
那并非战舰残骸,而像是一个小型的、已经彻底废弃的太空设施。依稀能辨认出几个相互连接的环形舱室,几根折断的巨型通讯天线,以及大量飘散在周围的、标准化的金属构件。所有东西都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和微陨石撞击的痕迹,显然已经废弃了不知多少万年。
那微弱的信号,正是从其中一个相对完整的环形舱室深处发出。
云逸将“逐光者”号停泊在安全距离,自身则穿戴好简易的护身法袍(星舰内储备),御空飞出,靠近那片遗迹。靠近后,他能看到舱室外壳上模糊的徽记——那并非星灵族的星辰纹章,而是一种由齿轮、火焰与书本构成的复杂图案,风格更加……“世俗”一些。
“这是……某个早期星际文明的观测站或前哨站?”云逸心中推测。星海浩瀚,星灵族并非唯一的智慧文明,只是他们曾站在了某个巅峰。这个文明显然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中,只留下这寂静的墓碑。
他谨慎地进入那个发出信号的环形舱室。内部一片狼藉,所有设备都早已停止运转,蒙着厚厚的尘埃。信号源来自舱室中央一个半埋入控制台的、布满裂纹的水晶柱。水晶柱内,似乎封存着什么东西,正随着那微弱脉冲的节奏,散发出萤火虫般的微光。
云逸以神识探查,发现这水晶柱本身就是一个简陋的信息存储装置,脉冲是其内部能量即将耗尽前触发的、最后的信息播放请求。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丝微弱的星辰之力注入水晶柱,为其提供临时的能量。
嗡……
水晶柱表面的裂纹亮起,投射出一片极其模糊、充满杂音的影像。影像中,出现了一些身着臃肿宇航服、看不清面貌的身影,他们似乎正在舱室内忙碌,观测着外界的星空。接着,画面剧烈抖动,警报红光闪烁,那些身影变得惊慌,指向舷窗外……影像到此戛然而止,只留下最后一段夹杂着巨大恐惧与绝望的、断断续续的通用语广播(经过星舰翻译):
“……它来了……黑色的……吞噬星辰……”
“……不是自然现象……有意志……在清理……”
“……警告……所有听到的文明……远离……深空暗域……”
“……坐标……不要……靠近……”
声音彻底消失,水晶柱也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彻底黯淡、碎裂。
云逸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又是一个被“清道夫”或其衍生力量毁灭的文明。这个不知名的种族,在灭亡的最后时刻,试图向宇宙发出警告,却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未能激起任何涟漪,直到无数年后的今天,才被他这个偶然的过客“听”到。
宇宙的黑暗森林法则,在“清道夫”的存在下,显得格外残酷与绝望。
他默默退出舱室,对着这片无名的遗迹,郑重地行了一礼。无论文明高低,对于生存的渴望与对毁灭的抗争,都值得尊敬。
这次遭遇,没有带来实质的资源或情报,却让云逸的心境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定。星灵族的抗争,并非孤例。那“清道夫”的阴影,笼罩着整片星海。
他回到“逐光者”号,继续航行。目标依然未变,但肩上的担子,仿佛又沉重了几分。
又过了不知多久,单调的航行终于被新的发现打破。探测阵列显示,在前方航线上,出现了一片异常的空间褶皱区,其能量读数与“清道夫”无关,反而带着一种……古老、稳定、且与星辰之力隐隐共鸣的波动。
云逸精神一振,小心靠近。
穿过一片稀薄的星尘带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那并非自然形成的星体,也不是人造建筑。而是……三块巨大无比的、呈现规则多面体的暗金色石碑!
石碑呈三角之势悬浮在虚空中,每一块都高达千丈,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却自然散发着柔和而稳固的金色辉光,照亮了周围一小片黑暗。在三块石碑环绕的中心,空间呈现出一种水波般的稳定涟漪,仿佛一个被固化了的微型星门。
最让云逸感到血脉悸动的是,这三块石碑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他在“微光摇篮”和“观星哨站”感应到的星灵族造物气息,同源,但更加……古老、原始、充满一种创世之初的浑厚韵味。
“这是……星灵族更早期先辈留下的遗迹?某种……导航信标?或者……传送阵?”云逸心中惊疑不定。星岚和墨辰的记忆中,都未曾提及此地的存在。
他尝试将神识探向石碑和中心的空间涟漪。神识触及石碑的瞬间,一种浩大、苍茫、如同直面星空本源的意念洪流险些将他的神识冲散!他连忙稳住心神,只敢感受其最表层的波动。
中心的空间涟漪,传递出清晰的坐标信息——指向一个极其遥远、完全未知的深空区域。那坐标并非“源初之地”,但也绝非寻常星域。
同时,石碑也反馈出一段极其简略的验证信息:需要纯粹的、达到一定浓度的星辰本源之力,才能激活这古老的传送阵。
云逸看着那三块沉默的巨碑,又看了看“逐光者”号上依旧有限的能源和自身尚未完全恢复的状态,心中陷入抉择。
是冒险尝试激活这未知的远古传送阵,前往那个未知坐标?还是按原计划,继续在贫瘠的星空中寻找回归已知星域的路径?
未知,往往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但也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机遇。
云逸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稳定而神秘的空间涟漪上。
或许……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