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无需迟疑,这一切确凿无疑。”
“实乃遵照皇长孙之意,拟在北平设立一座真正的军事学府!”
“学府?还是军事?”燕王愕然,“这究竟意欲何为?”
杨士奇正色道:“皇长孙高屋建瓴,胸襟广大。”
“他认为,凡有益于大明之术,皆可立为学问!”
“此亦格物院创立之初衷!”
“格物之学,不在空谈阔论,而在知行合一。”
杨士奇继续言道:
“军事学府建成后,除研制新型火器之外。”
“另有一项要旨——”
“凡镇守大明北疆之将领,皆可于此学府担任讲席导师。”
“而北平本地学子,若无意赴京应试,亦可通过兵部遴选,或于战阵之中立功,直接入读此府!”
“等等!”忽然间,
燕王神情骤然凝重,肃穆如铁!
“你说了许多,本王越听越是惊心动魄!”
“你可知晓,科举乃国之根本,选才取士,唯在京师,只能在京师!”
“如今竟将如此重权,下放地方……”
“就不怕……不怕日后……”
“不怕地方坐大,聚揽人才,割据自立?”杨士奇接过话头,反问一句。
“你们当真考虑过?”燕王疾步上前,逼近对方。
目光如炬,“既已想到,便知其中凶险几何?”
“本王绝不相信,父皇会真正允准此事!”
杨士奇躬身答道:“若在往昔,自然断无可能。”
“然今时不同往日,局势非常,举措亦非常。”
“而这,正与微臣所述第三件事密切相关。”
燕王紧盯其面,目不转睛。
杨士奇俯首低语……
待其言毕,燕王宛如遭雷霆贯顶,身躯僵立,久久不能言语!
“奉皇长孙之议,皇上已然应允——”
“大明虽怀抚远安邦之志,然诸国恃弱凌强,以下犯上,侵我国民,犯我疆界!”
“天子或可忍,国家不可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既然诸国不愿恪守臣属应有的恭顺之道。”
“我大明唯有亲自出面,教化这天下万邦!”
“凡镇守边疆之藩王,若有才略者,皆可率军征伐于域外。所取之地,悉数划为自身封土!”
“此即:重开分封之制!”
这一刻。
燕王的神情骤然僵住,目光呆滞地望向虚空。
双眸失焦,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
显然,他的思绪早已不在书房之内。
而是彻底陷入剧烈的震撼之中。
重启分封?
杨士奇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父皇又是否清楚,他应允的是何等惊世之举?
甚至——
燕王几乎可以断定,朝中上下,怕是无人知晓此事。
若真有人明白其后果,绝不会袖手旁观。
纵观历代兴替。
分封之制早在先秦便已被弃如敝履。
此后大秦推行郡县,继而各代更迭,无不致力于强化中央集权。
封王授爵,早已沦为虚名,再无实土实权。
对此,朱棣心知肚明。
他深知父皇亦在不断巩固皇权,仅是废除宰相一职,便足以彰显其志。
可如今。
竟有人告知他,父皇有意恢复分封?
惊骇过后,朱棣迅速冷静下来。
此所谓“分封”,并非针对中原腹地,而是指向域外疆土。
换言之——
诸王凭实力征战,谁夺下的土地,便归谁统治,且握有实权?
即便如此。
燕王仍难以相信这是父皇亲允之事。
原因极为简单。
此举依旧是在分散皇权,一旦诸王成为列国公敌,极易引发内乱。
倘若某位藩王征伐失利,战火岂不直逼大明边境?
这般风险,父皇当真未曾思量过?
况且——
异邦言语不通、风俗难测、文化迥异。
与同文同种之地逐鹿天下,其难度何止天壤之别!
忽然间。
燕王心头一震,猛然回神,目光如刃般盯住杨士奇。
眼中寒光凛冽:“父皇当真首肯此事?”
“你该明白,若敢欺瞒本王,今日休想安然踏出此门。”
杨士奇面色如常。
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问。
“微臣昔日不过一介末流史官,仅能编修地方志乘,岂敢妄议国策。”
“然则,皇长孙亲口传令,命微臣如实相告。”
“又是雄英?”朱棣沉声问道,“你说下去。”
杨士奇徐徐开口:“昔年大秦未统六国之前,虽共奉周室为尊。”
“然列国各自立制,语言、文字、礼仪、风俗皆不相同。”
“秦国承六世之基业,终成天下一统!”
“始皇帝遂统一度量,车同轨,书同文……”
“千载伟业,由此而启。”
“时至今日,千年流转,大明所行之路,不过是重演这段历史罢了。”
杨士奇语调平稳,透出沉稳之力。
“当今大明幅员辽阔,然人口稀少,若强行扩张疆土,治理不及,反成负担。”
“朝廷重启分封,实则是赋予诸王一个名分而已。”
“况且——”
“依皇长孙之见,历朝动乱,多因资源匮乏、野心膨胀所致。”
“与其让祸根潜藏于内,不如引之外放,使诸王争锋于四海!”
“但……朝廷仅有初始扶持,此后一旦封地确立,诸王须自行经营治理。”燕王呼吸急促,随着杨士奇剖析利害,他已然确信——此事必得父皇默许。
否则——
区区一介文臣,怎敢妄言如此大事?
此时。
见燕王神色波动,杨士奇继续说道:
“虽称重启分封,然诸王仍需共守一条铁律!”
“讲!”
杨士奇缓缓道来:“永尊大明为共主!”
“且,当年始皇帝如何施行统一之政,诸王亦当效仿!”
“书同文、车同轨,大明之礼俗教化,必须成为天下主流!”
“分封之策,不止是令诸王向外开拓。”
“更是为了有朝一日,万邦归心,重归一体。”
燕王眉头紧锁:“攻城略地或可一战而定,然治理百姓、教化人心……谈何容易?”
“这所费的时日……”
“无碍,皇长孙早已料定。”此刻的杨士奇,唇角微扬,神情淡然。
“温水煮青蛙,他从不缺时间。”
“一年不成,便用十年;十年不足,便以二十年;纵使二十年未果,还有百年可待。”
“天地之间,唯日月恒久。”
“凡物在时光侵蚀之下,岂有不朽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