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一顿,手中茶盏微顿。
目光缓缓落在杨士奇脸上,上下打量。
忽而仰头大笑!
“既如此,本王确可高枕无忧了。”
原来,他心中一直隐忧的是——那曾窥见的未来图景。
大明初立,当今圣上乃其父皇,自信足以压制诸藩。
彼时诸王受宠,肆意行事,亦无需忌惮君权掣肘。
然而……
正如方才杨士奇所言,岁月无情,足以消磨一切。
哪怕如今君臣父子情深似海,待到二代、三代之后,血脉早已稀薄,亲情荡然无存。
届时,地方藩王兵权愈重,威胁便愈甚!
大明九大藩王之中,他燕王手握军权最盛。昔日也曾忧虑子孙后患。
但今日听此一席话,他已然明白,前路何往。
此时,燕王心头忽又浮现旧事。
当年在应天府,四夷来朝,帖木儿国遣使入京,其团中有一位年迈祭祀,曾言“五龙同朝”。
他曾以为,与那奇异梦境相应——
皆为五龙之象!
自己,加上长子朱高炽……
可如今细想……
若换一种思路观之,此事竟似真有应验之机!
倘若此次,他挥师攻取高丽,先立傀儡为王,待时机成熟,再亲登王位!
那可是一国之尊的君主之位!
何尝不是真龙?
此后父传子,双龙并起。
而大明之内,父皇、太子大哥、皇长孙朱雄英……
此非正是五龙齐聚?
不对!
燕王心神微震,忽然察觉一事:
那人变了?
朱允炆呢?
怎地换作了雄英?
罢了,眼下思虑这些,不过是无端臆测,徒乱心神。
他心念一转,目光重新落回杨士奇身上。
“既然如此,本王倒要亲眼看看,你们此次北行,能否兑现口中所言那三件大事。”
杨士奇当即拱手:“只要燕王肯赐微臣统辖之权……”
“此三事,微臣必能交出一份令王爷满意的答卷。”
“哈哈哈……”燕王放声大笑,“好!”
“不过,何须本王授你权柄?你既由父皇亲自遣来,自离京之日起,便已执掌大权!”
“此番北境之事,尽可放手施为……”
燕王正欲再说。
恰在此时——
“报!”
一名侍卫急步至书房门外,声音紧迫。
“王爷!也速迭儿出兵了!”
也速迭儿再度兴兵。
但这一次,目标却非燕王。
因双方早有防备,消息传来之际,朱棣心中已然了然。
也速迭儿大军佯作退却,表面罢战。
实则分出一支劲旅,悄然转向广袤草原东南——
直指:高丽!
“怪哉!”燕王闻讯,眉头紧锁,面露疑色。
“他们是当真觊觎高丽,意图吞并?还是已然昏聩,竟敢如此轻视本王?”
燕王并不知晓。
此时的也速迭儿内部,情报早已不通。
确切而言……
数年来,自北元发生弑君之变,虽名义上仍奉正朔,
然人心涣散,势力衰退,情报体系更是千疮百孔!
此次,那位四王子有意隐瞒,或刻意延报,致使也速迭儿清晨便已定下原策,悄然出兵。
而这一切,燕王毫无所知。
故在他看来,如今大明局势已变,无需再惧背后有人冷眼旁观、暗中捅刀;
亦不必忧心日后遭朝廷秋后算账,更不怕粮草、兵马、甲胄等补给被断。
换言之,若无内乱之因,他本可如上次一般,命张玉稳坐钓鱼台,静观高丽风云变幻。
而他自己,也能凭借手中仅存的这支军队,再度给予也速迭儿沉重打击!
毕竟!
上回他便已将其击溃,逼得对方狼狈逃窜。
这一次,他又岂会畏惧?
如今再无内患之忧,也不必担心背后遭人暗算,燕王有十足信心——哪怕率军深入草原纵横扫荡,最终也能凯旋而归。
可偏偏,局势竟出现了如此荒谬的转折。
也速迭儿竟然真的将目光投向了高丽,仿佛笃定燕王只能固守北平,不得不调回张玉,两面设防。
而他,居然还敢在此紧要关头,妄图吞并高丽?
他怎么敢?
燕王百思不解。
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不是对方布下的新局,只为诱使自己被动应战?
可是……
他哪来的胆量?
燕王心中竟泛起一丝荒唐之感!
“继续查探!”
“传令张玉按兵不动,若敌军真动,立刻飞报!”
燕王在厅中来回疾步,双目却闪烁着灼热光芒。
“倘若他们当真自取其祸……”
“那这一次……”
“岂不正是本王彻底铲除也速迭儿的天赐良机?”
“难道说……”
忽然间,他想起杨士奇方才提及的第三件事——“重启分封”!
刹那间,他只觉心跳如鼓,血脉贲张……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脑海中翻涌不息,久久难以平复!
......
与此同时。
见燕王仍在权衡犹豫。
杨士奇深知,自己于军事之上,不过读过几卷兵书,略通纸上谈兵之道,绝无资格干涉燕王决断。
于是连忙告退。
步出书房,步入正厅。
朱高炽早已在此等候,而那位被皇长孙特意叮嘱过的“面具先生”,亦静立一旁。
杨士奇走近那人身边。
“先生,一切均已转达,燕王已然应允。”
面具之下,无人知晓,那张与朱雄英毫无二致的面容只是微微颔首。
随即低声开口:
“既然如此,便开始我们的计划。”
“三件事,尽快完成。”
此刻化身朱雄英所见所闻,皆会同步传递至京城中的“朱雄英”。
二者共用一念,意识相连。
因此,此地发生的每一幕,都会在瞬间为朱雄英所知。
跨越空间,超越距离,无视一切阻隔……
近乎神迹!
只要北平或燕王府稍有异动,远在应天府的朱雄英即刻便可察觉,迅速应对。其迅捷程度,犹胜后世传讯之技!
“杨大人!”
此时,目睹这一幕的朱高炽内心震撼不已。
他略带惊疑地发问:“您不是此行的主事之人吗?这位……究竟是谁?”
朱雄英戴着面具,自入府起便笼罩在重重监视之下,神秘莫测。
而今连杨士奇这等重臣竟也对其毕恭毕敬,令他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