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讲不通。”
星野伦盯着银幕上那个有着东方人面孔的黑发女婴。
“进击的巨人是为了追求自由而生的。无论哪个时代,无论持有者是谁,它永远都在反抗,永远都在前进。”星野伦指着自己的胸口,“这是刻在权能里的本能。如果卡尔·弗里兹真的持有进击的巨人,她怎么可能造出三道围墙把自己关起来?怎么可能签下那个该死的‘不战之约’?”
他太了解进击的巨人了。
那玩意儿就是个为了自由能把天捅个窟窿的疯狗。哪怕是死,也是死在冲锋的路上,绝不可能把自己关进笼子里,还美其名曰“乐园”。
逻辑上是死的。
“逻辑?”
贞子靠在湿漉漉的井壁上,那双藏在长发后的眼睛似乎翻了个白眼,“艾伦,你活了两辈子,难道还觉得历史是由逻辑书写的吗?历史是由疯子、变态和绝望拼凑出来的烂账。”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点了点银幕。
“你觉得那是‘圈养’?那是‘不战’?”贞子发出一声嗤笑,“你太小看那个女人了。或者说,你太小看‘恨’这种东西了。”
“好好看着吧。看看那个叫萨妲柯的女孩,是怎么学会‘爱’这个世界的。”
银幕上的噪点散去。
时间开始流动。
那个被希兹尔母亲抱在怀里的女婴,有了名字。
她叫萨妲柯。
画面定格在她三岁那年。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贫民窟的街道泥泞不堪,混杂着马粪和腐烂蔬菜的味道。
萨妲柯正趴在窗台上,看着母亲在街边摆摊卖一些希兹尔国的手工编织品。
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疾驰而来。驾车的车夫根本没有减速的意思,鞭子甩得啪啪响。
“滚开!贱民!别挡了男爵大人的路!”
母亲慌忙想要收拾摊位,但动作慢了一拍。
砰。
马车的车轮碾过了摊位,也带倒了母亲。那匹受惊的高头大马扬起蹄子,重重地踏在了那个瘦弱女人的胸口。
咔嚓。
即使隔着屏幕,星野伦仿佛都能听到胸骨碎裂的声音。
马车停都没停,扬长而去。车厢里甚至传来了贵族不满的抱怨声:“真晦气,好像压到什么垃圾了。”
萨妲柯冲了出去。
她跪在泥水里,拼命摇晃着母亲的身体。但那个温柔的女人嘴里只涌出了大量的血沫,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最后定格成一种灰暗的死寂。
周围的路人指指点点,却没人上前帮忙。
“是那个希兹尔杂种。”
“死了也好,省得浪费粮食。”
三岁的萨妲柯没有哭。
她只是死死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恨意。
那是对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绝望。
画面再转。
萨妲柯五岁了。
没了母亲,她和那个做苦力的残疾父亲相依为命。父亲的一条腿在工厂里被机器绞断了,只能靠打零工勉强维持生计。
日子虽然苦,但父亲总是会在回来时,从怀里掏出一块藏得很好的黑糖,笑呵呵地塞进萨妲柯嘴里。
“萨妲柯,要活下去。”父亲总是这么说,“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的。”
好事没来。
宪兵来了。
那天早上,几个穿着制服的宪兵踹开了那扇破烂的木门。
“恭喜!”领头的宪兵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假笑,手里拿着那张催命的征兵令,“你家运气真好,抽中了!帝国需要你的父亲去‘奉献’!”
“奉献”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就是“变成巨人燃料”的代名词。
“不……我不去!我女儿还小!”残疾的父亲跪在地上磕头,脑袋撞得砰砰响,“求求你们,我是残疾人啊!我产气量不高的!”
“残疾怎么了?”宪兵不耐烦地一脚把他踹翻,“只要脊髓是好的,变成巨人后断腿立马就能长出来。别废话,带走!”
两个壮汉架起父亲就往外拖。
“萨妲柯!萨妲柯!”父亲在被拖出门的那一刻,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女儿的名字。
五岁的萨妲柯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她冲上去,一口咬住那个领头宪兵的手腕。
“松口!你这小畜生!”
宪兵吃痛,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萨妲柯被打得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嘴角流出了血。
但她没哭,像个小狼崽子一样爬起来,还要冲。
“真麻烦。”宪兵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周围围观的邻居,似乎觉得当街殴打一个五岁小孩有点影响“军民情深”的形象。
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朵做工粗糙的小红花。
那是帝国发给“光荣家属”的廉价慰问品。
“给。”宪兵把小红花别在萨妲柯那件破旧的衣领上,脸上又挂起了假笑,“小朋友,你爸爸是英雄。他去给咱们伟大的帝国发电了,这是国家给你的奖励。拿着这朵花,以后去领救济粮不用排队。”
萨妲柯低头看着那朵鲜艳得刺眼的小红花。
红色。
像母亲嘴里涌出的血。
像父亲被拖走时地上留下的血痕。
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一把扯下那朵花,扔在地上,然后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上去。
碾碎。
就像马车碾碎母亲的胸骨一样。
“我不要花。”萨妲柯抬起头,声音稚嫩却冷得像冰碴子,“把爸爸还给我。”
宪兵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宪兵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要是让人知道他连个五岁的小女孩都搞不定,他还怎么带手下?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宪兵眼里的伪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暴戾。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这破屋子后面有一口早就干枯的废井。
“既然你这么想你爹,那你就去下面等着吧。”
宪兵一把拎起萨妲柯的后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大步走到那口枯井边。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萨妲柯在半空中拼命挣扎,手脚乱舞。
“杀我?下辈子吧。”
宪兵冷笑一声,手一松。
小小的身体坠入了黑暗。
“啊——”
短暂的惊呼声后,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宪兵探头看了看,井底黑漆漆的,没动静了。
为了掩盖罪行,也为了防止尸臭飘出来,他从旁边搬来一块沉重的大石头,盖在了井口上。
唯一的亮光消失了。
世界彻底黑了。
……
井底。
贞子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但星野伦能感觉到,她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在微微颤抖。
银幕上的画面变得极度压抑。
那是井底的视角。
没有光。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潮湿腐臭味。
萨妲柯没摔死。井底堆积的厚厚枯叶和淤泥救了她一命,但也摔断了她的左腿。
第一天。
她在哭。
“爸爸……妈妈……救命……”
稚嫩的哭声在狭窄的井壁间回荡,却传不到地面上。她又冷又饿,断腿的剧痛让她几度昏厥。
第二天。
她开始尝试往上爬。
井壁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稍微一用力就会滑下来。
一次,两次,十次。
指甲抠进了石头缝里,磨破了,流血了。十个指头变得血肉模糊。
每次爬上去几米,就会重重地摔下来。
第三天。
她饿得受不了了。
她在烂泥里摸索,抓到什么吃什么。蚯蚓、潮虫、甚至是腐烂的老鼠尸体。
为了活下去,人的尊严在这一刻变得一文不值。
第四天。
她不哭了。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头顶那块堵住井口的大石头。
那块石头挡住了光,也挡住了希望。
第五天。
她的指甲彻底脱落了。
双手全是血,骨头都要露出来了。她在井壁上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那不是在攀爬,那是在用血肉去磨砺石头。
第六天。
她开始产生幻觉。
她看到了死去的母亲在对她笑,看到了变成巨人的父亲在火炉里惨叫。她看到了那个宪兵丑陋的嘴脸,看到了那朵被踩烂的小红花。
恨。
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在那个五岁女孩的胸腔里炸开。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要像虫子一样被踩死?
凭什么他们可以高高在上地施舍死亡?
这该死的世界……这该死的乐园……
“毁了它。”
黑暗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对她说。
“如果这个世界不给你活路,那就把这个世界毁了。”
第七天。
萨妲柯已经奄奄一息。
她蜷缩在淤泥里,身体冰冷,意识模糊。
就在她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那一刻。
嗡——
一股熟悉的、带着电流的酥麻感,顺着她的脊椎直冲大脑。
这股力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的血脉深处。
那个在阿克曼族长被砍头时,曾在这个女婴眼中一闪而过的金色电弧,终于在绝境中被彻底点燃了。
进击的巨人。
它一直在等待。等待宿主经历足够的绝望,等待那颗追求自由的心被彻底撕碎。
只有在最深的黑暗里,才能看清最亮的光。
“啊啊啊啊啊——!!!”
井底,传出了一声不像人类的嘶吼。
那声音里没有恐惧,没有求饶,只有要把这天、这地、这盖在头顶的石头全部粉碎的暴怒。
轰隆!
一道刺目的金色闪电,在狭窄幽深的枯井底部炸裂。
巨大的能量瞬间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井壁崩塌,碎石飞溅。
那块压在井口的大石头,像是一颗炮弹一样被轰飞到了几十米的高空。
一只巨大的、布满肌肉的手臂,从滚滚蒸汽中伸了出来,狠狠地扣住了井口的边缘。
那只手上没有指甲,只有森森白骨和刚刚再生出来的鲜红嫩肉。
“吼——!!!”
一具十五米高的巨人,硬生生地挤破了大地,从那口枯井里爬了出来。
它不像之前的任何一代进击巨人那样充满战士的威严。
它动作扭曲而怪异,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也就是在那一刻。
星野伦看清了那具巨人的脸。
那不是进击的巨人通常拥有的那种刚毅面孔。
那张脸惨白,嘴角裂到了耳根,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充满怨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