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冲天而起的剑光,像一根苍穹巨柱子,狠狠冲进了这片死寂废墟的昏沉天幕。
也冲进了我眼底。
葬剑……
我在心中默念这个几乎被时光尘埃掩埋的道号。
指尖残留的触感冰凉,仿佛还能触碰到寂灭崖畔那青石的粗砺,还能看见那个麻衣负剑的背影,在云海翻涌的崖边枯坐三百春秋。
三百载,对凡人已是十世轮回,于他,不过是求证一剑的时间。
如今,剑断,人亡,坟冢空留。
唯余这一缕执念所化的剑印,在感知到我气息的刹那,如同沉寂万古的死火山,轰然喷发。
它在指路。
亦在示警。
南天那道横亘的光痕,此刻正如同溃烂的伤口,向外汩汩流淌着五彩斑斓却又污浊粘稠的脓血——那是高度压缩、彻底混乱的时空法则与能量乱流混合体,是旧世天门破碎后最危险的遗存,法则瘤。
它的出现,如同在蚁穴中投下火把。脚下大地的轰鸣越发剧烈,远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声,那是沉睡或蛰伏在废墟各处的“东西”被惊动,开始苏醒,开始躁动。
腥风,裹挟着硫磺、腐败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老……老大!鸡爷的声音在我肩头炸开,尖锐刺耳,东边,剑冢方向,有东西出来了,好强的剑煞,西边龙墓死气冲天,北边沼泽的怨魂在尖啸!还有地下,地下也有东西在往上钻。
不用它提醒,我也感知到了。
神念虽弱,但百万年淬炼出的灵觉,早已超越常规感知的范畴。那是融入本能的对危险、对能量、对恶意的洞察。
东边,那半截断剑的阴影下,腾起一片灰蒙蒙的雾霭,雾霭中无数细碎剑光如银鱼攒动,散发出冰冷刺骨、斩灭生机的剑煞之气。
那是陨落剑尊残存剑意与废墟怨念结合孕育出的煞灵,无形无质,却专噬神魂。
西边,古龙埋骨地的方向,传来沉重如擂鼓的咚咚声,仿佛巨兽心脏在搏动。
浓郁的死气与龙威混合,凝聚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黑色罡风,所过之处,连空间都泛起涟漪。
北边,怨魂沼泽上空,无数扭曲的面孔从粘稠的黑雾中浮现,它们尖啸着,哭声、笑声、诅咒声混杂成一片摧人心智的魔音,浪潮般拍打过来。
而我们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道细缝,伸出苍白腐烂的手臂,泥土翻涌,似乎有更多石傀,或者比石傀更恶心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前有法则瘤倾泻的毁灭乱流,后有四方绝地苏醒的凶物。
绝境?
苏澜的呼吸变得急促,澜心珠的光芒明灭不定。
墨渊脸色惨白,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没了钉子的破筒。
月璃嘴唇紧抿,守墓血脉的符文在她皮肤下若隐若现,却显得脆弱不堪。
楚清漪握剑的手很稳,但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的剑意与归墟剑共鸣,试图抗衡四面压来的恐怖气场。
他们都在看我。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些更加绝望的战场上,也曾有无数目光这样望向我。
我缓缓闭上眼。
不是逃避,而是为了更好地看。
右眼深处,那点幽暗旋涡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旋转,开始向内坍缩,凝聚。
属于烬的、属于“超脱境巅峰禁忌存在”的生命本质烙印,即便被纪元浩劫磨损,被漫长沉睡蒙尘,此刻,在这危机四伏的旧世坟场,被死亡的锋刃一刮,露出了其下哪怕一丝的真容。
我不需要浩瀚的灵力。
我不需要崩碎星辰的肉身之力。
我只需要——
定。
一个字。
从我口中吐出。
轻飘飘,没有任何力量灌注,甚至没有引动周遭空气的震动。
然而,就在这个字落下的瞬间。
以我立足之处为圆心,方圆百丈之内——
风,停了!
不是风止,而是构成风的流动规则,被强行凝固。
从法则瘤倾泻而下的混乱流质光带,在触及这片区域边缘时,如同撞上绝对光滑的壁垒,无声地滑开、分流。
东边汹涌而来的剑煞灰雾,在边界处翻腾咆哮,却寸步难进,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死死挡住。
西边卷来的龙死罡风,北边侵袭的怨魂魔音,在触及这百丈范围的刹那,威力骤减七成,余波闯入,也已是强弩之末,被楚清漪升腾的剑意和苏澜勉力维持的水幕轻易化解。
脚下土壤中那些即将破土的手臂,如同被冻僵般僵直,然后缓缓缩了回去,连带那些细密的裂缝也悄然弥合。
时间,并未静止。
但在这百丈之内,一切外来的、恶意的、混乱的规则与能量,都被某种更高层次、更本质的秩序暂时排斥、镇压。
这不是神通。
这是“域”。
是我生命本质自然辐射形成的、绝对自我的“场”。
它不消耗我此刻微末的修为,因为它本就与我同在,如同呼吸。
只是平时收敛到极致,此刻,稍稍放开了一丝缝隙。
鸡爷的尖叫戛然而止,绿豆眼瞪得几乎脱眶。
苏澜、墨渊、月璃,包括楚清漪,全都愣在原地,震惊地看着四周那泾渭分明的景象——外面是末日般的狂乱咆哮,里面是诡异的、死寂的平静。
他们感受不到那无形的“域”,却能清晰看到结果。
走。
我没有解释,也无需解释。再度迈步,朝着葬剑剑印所指的方向。
脚步落在龟裂坚硬的地面,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嗒、嗒声,在这内外喧嚣与死寂并存的诡异环境中,格外突兀,也格外令人心安。
众人如梦初醒,急忙跟上。他们紧靠在我身后,不敢离开这百丈范围半步。
我们穿行在坟包与乱石之间。外面的煞灵尖啸,龙死罡风呼啸,怨魂哭嚎,甚至偶尔有巨大的阴影从高空法则瘤的乱流中坠下,砸在远处,地动山摇。
但我们所在的这小小一方天地,却像暴风眼中最平静的一点,安然无恙。
墨渊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着那层无形的分界线,喃喃道:这这是什么原理?规则排斥?概念隔绝?老大你怎么办到的?
我没有回答。
有些东西,懂了就是懂了,不懂,说再多也无用。
楚清漪走在我身侧稍后的位置,她的目光不时落在我背影上,清澈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更深的坚定。
归墟剑在她手中低鸣,似乎在与我的“域”产生某种微妙的共鸣。
鸡爷沉默了很久,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老大,你的真我界居然还在?哪怕只是一丝雏形?
凌尘看了它一眼。
它果然知道得不少。
真我界,超脱境触摸到源初门槛时,生命本质跃迁的显化之一。
内蕴己道,外御万法。
我心即天心,我意即天意。在我全盛之时,真我界展开,足以覆盖一方大千宇宙,言出法随,万道俯首。
如今,自然只剩这风中残烛般的百丈。
但,够用了。
至少在这片废墟的边缘,够用了。
我们不断深入。四周的坟包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密集,那些乱石也逐渐呈现出某种规律性的排列,隐隐构成庞大阵法的残骸。
空气中的浩劫气息并未减弱,反而因为靠近法则瘤而变得更加狂暴,但其中也开始夹杂着一缕缕极其精纯、却也极其锐利的剑气。
那是葬剑残留的剑意,历经万古,与废墟同化,却依旧保持着自身的纯粹与锋芒。
终于,在穿越一片由无数柄倒插的、巨大石剑构成的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无比广阔的凹陷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盆地中央,正是那座金字塔形的黑色坟冢。
它高达千丈,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的黑色材质构成,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空中那扭曲恐怖的法则瘤光痕,显得诡异而森然。
而在坟冢之巅,先前那道剑光迸发之处,此刻正静静悬浮着一物。
不是剑,也不是印。
而是一枚眼睛。
一枚完全由纯净剑意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的、拳头大小的“剑瞳”。
它缓缓旋转着,瞳孔位置,是一点深邃到极致的虚无。目光投向盆地对面——
那里,在法则瘤疯狂倾泻的乱流下方,空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水波般的剧烈扭曲。扭曲的中心,隐约可见一道门。
一道极其残破、边缘布满锯齿状裂痕、仿佛被巨力硬生生撕扯开的、高逾万丈的青铜巨门虚影。
门扉紧闭,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干涸血痂般的暗红色锈迹,以及无数挣扎抓挠的痕迹。
门缝中,隐约有比周围法则瘤乱流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黑暗在流淌。
仅仅是远远望着那道门影,就让人神魂悸动,仿佛那后面连通着比万界废墟更加终极的绝望。
残破天门!
葬剑剑印所化的“剑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门。
而我,也终于感知到了。
在那天门虚影附近,在那狂暴混乱的法则乱流与剑冢残留剑气交织的最深处,除了无数凶戾暴虐的废墟生物气息外,还有几道截然不同的、带着井然有序的冰冷与淡漠的波动。
他们隐藏得很好,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但他们身上那与这片废墟格格不入的、带着修剪与管理意味的“秩序”感,在我放开一丝真我界的感知下,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可见。
新天庭的……清洁工。
果然,还是被引来了。
我停下脚步,站在盆地边缘。
身后众人也随之停下,震撼地望着盆地中央的剑瞳与远处那天门虚影,也感受到了那暗处潜藏的、令人不安的视线。
我缓缓抬起右手。
这一次,五指弯曲,不是剑指,而是虚握成拳。
目光平静地掠过那枚剑瞳,掠过残破天门,最终定格在盆地对面某处看似空无一物的扭曲乱流之中。
看了这么久,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远处法则瘤的轰鸣、四方绝地的嘶吼,甚至仿佛直接响彻在那几道隐藏身影的神魂深处。
也该出来,
五指,猛然握紧!
见见主人了。
轰——
并非我拳中发出巨响。
而是我脚下,这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浩劫大地,在这一握之下,仿佛被无形巨锤狠狠擂中!
以我拳锋所指的那片扭曲乱流为中心,方圆千丈的盆地岩层,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向上拱起,然后——
轰然炸裂!
碎石如暴雨逆冲向浑浊的天空,混杂着被强行从隐藏状态震出的四道身披银甲、面覆无表情金属面具的身影!
他们周身环绕着淡金色的秩序符文,手中持有制式的、流淌着冰冷星辉的长戈,气息赫然都在涅盘境巅峰!
为首一人,面具下的眼眸亮起刺目金芒,死死锁定我,长戈一指,冰冷无波的神念之音滚滚荡开:
“浩劫残土,禁法之地!私启旧世遗藏,引动法则异变,触犯天条!”
奉凌霄帝尊御令——
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