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茵手忙脚乱地想将宋姝静肩头破碎的衣料拢好,奈何衣服被扯坏了一大片。
湿淋淋地黏在身上,怎么拉扯都遮不住那道狰狞丑陋、盘踞在雪白肌肤上的深褐色疤痕。
周围的目光,像是一把把烧红的刀子,反复凌迟着宋姝静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她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冷。
“够了!!!”
一声尖利到近乎破音的嘶吼,从宋姝静紧咬的牙关中挤了出来,带着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
喧哗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段怡佳拧起眉头,目光再次落在那道疤痕上,心中疑窦丛生。
宋姝静……她不是白神医交好吗?
白苏木那可是连宫里太医都自叹弗如的医术天才,起死回生或许夸张。
但处理一道伤疤,让它尽可能平整美观,对他来说绝非难事。
若她真的与白苏木交情匪浅,这道伤疤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若她与白神医并无深交,那白神医又是她宋姝静出面请来为宋姝菀解毒的,宋姝菀默认了这一点……
段怡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盯着宋姝静惨白如纸、眼神空洞的脸看了许久,忽而生出一个念头…
她要亲自去验证一下,宋姝静和白苏木之间,究竟是不是真的交好。
心思电转间,段怡佳脸上冷硬刻薄的神情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懊悔与担忧。
她快步上前,从身旁嬷嬷手中拿过一件干燥的披风,轻柔地,罩在了宋姝静瑟瑟发抖的身上。
“宋妹妹,对不住,对不住。”
段怡佳声音放软,带着歉意,
“姐姐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更没想到……”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宋姝静被披风半掩的肩膀,叹了口气,
“你放心,今日之事,姐姐我会严令在场所有人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句。这不仅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更是看在宋尚书的面子上。”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宋姝静再怎么说也是尚书之女,若今天这桩意外落水露疤痕的丑闻是从她们这群人嘴里传出去的。
宋致远面上无光,难保不会记恨在心,暗中打压。
在场的贵女们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这层意思。
宋姝静脸色依旧冰冷僵硬,没有接话,只是死死地拽紧了披风的前襟,指节用力到发白。
段怡佳也不指望她回应,自顾自地安排道:
“快,带宋大小姐去更衣,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汤泉宫东侧有一处空厢房,带她去那里。”
她挥挥手,示意两个嬷嬷上前。
紫茵连忙扶住宋姝静,主仆二人像是提线木偶般,被嬷嬷们半扶半架着。
离开汤泉池,朝着空厢房走去。
直到宋姝静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段怡佳脸上那点虚伪的温和才彻底消失。
她冷冷地对剩下看守的嬷嬷吩咐道:
“你们在这儿看好她,不许她离开房间半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探望,明白吗?”
“是,小姐。”
嬷嬷们低声应下。
段怡佳理了理衣袖,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汤泉宫。
但她并未选择最快通往行宫的那条僻静小路,反而故意绕到了人多眼杂的花园附近。
此时正值午后,不少年轻公子聚在凉亭水榭吟诗作对,也有三三两两的夫人小姐在花丛边散步说笑。
段怡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步履匆忙,很快就引起了注意。
“段小姐?何事如此行色匆匆?”
一位相熟的夫人关切问道。
段怡佳驻足,目光快速扫过不远处那些注意到这边的公子哥和女眷们。
脸上忧色更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听清:
“唉,正急着去行宫,想请白神医走一趟。”
白神医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围场里,谁不想让这位传说中的神医瞧上一眼?
即便没病,能见识一下真人也是好的。
“是谁病了吗?竟劳动段小姐亲自去请白神医?”
有人好奇追问。
段怡佳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奈与同情:
“是我不好。今日我邀请了尚书府的宋大小姐一同去汤泉宫泡汤,谁承想……宋大小姐她一个脚滑,竟掉进了那滚烫的高温汤池里,身上……被烫伤了好大一片,看着真是吓人。”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和议论声。
“竟有这等事?”
“汤泉宫那高温池子……掉进去可不得了!”
“宋大小姐也太不小心了……”
“无妄之灾啊,真是倒霉。”
段怡佳听着这些议论,心中冷笑,面上却更显焦急:
“我这就得赶紧去行宫将白神医请来。宋妹妹如今还在汤泉宫那边等着呢,烫伤可耽搁不得。诸位,我先失陪了。”
说罢,她不再停留,提起裙摆,做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朝着行宫方向快步而去。
留下身后一片关于宋姝静烫伤和白神医是否会出手的窃窃私语。
消息,像风一样,迅速在围场里扩散开来。
而此刻,行宫内,气氛却有些微妙。
艾雪碧心满意足地捧着一支宋姝菀刚赏她的、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簪,爱不释手,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多谢二小姐!这支簪子太漂亮了!”
宋姝菀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没见过世面,一支玉簪就能让她感恩戴德,恨不得肝脑涂地。
“能为二小姐做些什么,是雪碧的荣幸!”
艾雪碧表忠心表得毫不含糊,就差指天发誓了,
“日后二小姐但有差遣,雪碧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赴汤蹈火倒不必,”
宋姝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
“你气血如此旺盛,精力充沛,自然是有这个能力帮我做不少事的。”
这话一出,艾雪碧的脸唰地又红了,想起了不久前白苏木诊脉后那句…
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盈,十分康健的评语,以及宋姝菀毫不留情的嘲笑。
她那点借着体弱多见白苏木几次的小心思,被戳破得干干净净。
难怪她每天都精神奕奕,哪怕是睡三四个时辰都丝毫没有影响……
原来是自己身体好!
好气哦!
艾雪碧内心哀叹一声,有些讪讪地收好了玉簪。
这时,柒墨从外面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
“小姐,太子殿下朝这边来了。”
宋姝菀闻言,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对艾雪碧使了个眼色。
艾雪碧反应极快,拿起旁边一张轻薄柔软的绒毯,迅速盖在了半倚着的宋姝菀身上。
自己则规规矩矩地坐到了旁边的绣墩上,拿起一把团扇,作势给宋姝菀轻轻扇风。
宋姝菀则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放缓,俨然一副午后小憩被惊扰的柔弱模样。
紫茵刚退至门边准备通传,太子萧玦已带着元北,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色常服,少了些朝堂上的威仪,多了几分清贵俊雅,只是眉宇间似乎凝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烦闷。
艾雪碧连忙起身,有些局促地行礼: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她话还没说完,萧玦已竖起食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微微摇了摇头,目光落向软榻上似乎睡着的宋姝菀,示意她不要吵醒宋姝菀。
艾雪碧会意,立刻噤声,默默退到更角落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