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日子,像后勤房里慢火炖着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暖得人心头发烫。
苏瑾依旧在学堂教书,只是下课后总会早早回来,帮着喵千岁打理后勤的琐事。他会把仓库里的粮草重新码得整整齐齐,会帮着女人们挑水劈柴,甚至学会了缝补衣裳——他缝的针脚虽不如喵千岁细密,却格外认真,每次给她补好袖口,都会像献宝似的递过来。
“你看,是不是比上次好多了?”
喵千岁笑着接过,指尖划过针脚,心里暖融融的:“是,我们苏先生越来越能干了。”
苏瑾便会红了脸,挠挠头,转身去灶房烧火,锅里炖着的野鸡汤香气,很快就弥漫了整个院子。
马六时常来蹭饭,每次都拎着山里的野味,有时是只肥硕的山鸡,有时是条活蹦乱跳的鱼。他看着苏瑾忙前忙后,总笑着打趣:“以前还是个跟在屁股后面要糖吃的小崽子,现在都会疼人了。”
苏瑾不恼,只是给马六多盛一碗汤:“马大哥多喝点,补补。”
阿福也成了常客,他如今娶了镇上的一个姑娘,生了个大胖小子,每次来都抱着孩子,让喵千岁给孩子缝件小衣裳。喵千岁便会拿出柔软的布料,眯着眼细细缝制,苏瑾就在一旁给孩子做小木马,木头削得光滑,还刻上简单的花纹。
“等这小子长大了,也去学堂念书。”阿福逗着怀里的孩子,笑得合不拢嘴。
“一定收。”苏瑾笑着说,“学费就用你家的新米抵。”
日子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缓缓流淌,转眼又是几年。苏瑾鬓角也添了几丝细纹,却更显沉稳;喵千岁的头发白了大半,用一根素银簪子挽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花。
学堂里的孩子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长大了,去了县城念书,有的留在镇上,跟着父辈种地、做工,见了苏瑾和喵千岁,总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苏先生”“喵婶”。
这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把镇上的屋顶都盖得严严实实。喵千岁受了风寒,咳嗽不止,躺了好几日。苏瑾请了假,守在床边,给她熬药、喂水,夜里怕她冷,把她的脚揣在自己怀里焐着。
“你这样会着凉的。”喵千岁推他。
“我火力壮。”苏瑾固执地焐着,“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山谷看雪,那里的雪比镇上的好看。”
喵千岁笑着点头,心里却知道,自己的身子怕是经不起折腾了。
马六和阿福来看她,带来了上好的草药和红糖。马六红着眼圈:“你可得好好的,不然这小子该怎么办。”
苏瑾在一旁削着苹果,手却微微发颤。
喵千岁拉着他们的手,轻声说:“我没事,就是老了,不经冻了。你们别担心。”
或许是苏瑾的照料起了作用,或许是心里的牵挂支撑着,过了些日子,喵千岁的病竟渐渐好了。开春后,苏瑾真的带她回了趟山谷。
山谷里的木屋依旧,只是更破旧了些,院墙边的石榴树却依旧枝繁叶茂。苏瑾扶着她,慢慢走到溪边,溪水潺潺,阳光洒在水面上,像撒了一层碎金。
“你看,还是这么好看。”苏瑾笑着说。
“是啊。”喵千岁望着远处的山峦,“时间过得真快。”
“不快。”苏瑾握紧她的手,“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很慢,很踏实。”
回去的路上,喵千岁累了,苏瑾就背着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山路上。他的背不算宽厚,却异常安稳,喵千岁靠在他的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
又过了十年,苏瑾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不再教书,只是每天陪着喵千岁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给她讲当年战场上的事,讲学堂里的趣事,讲他们从租界到南方的点点滴滴。
喵千岁的耳朵有些背了,却总是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仿佛都听懂了。
这日午后,阳光格外好,苏瑾给喵千岁梳着头发,用那根素银簪子轻轻挽起。
“还记得我们成亲那天吗?”苏瑾轻声问。
喵千岁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那天的野鸡汤,你说最好喝。”
喵千岁笑了,嘴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
苏瑾放下梳子,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已经很枯瘦,却依旧温暖。
“姐,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你。”
喵千岁看着他,慢慢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缓缓垂了下去。她的眼睛闭上了,嘴角却带着笑意,像是睡着了。
苏瑾抱着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马六和阿福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依偎在一起,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宁静。
苏瑾把喵千岁葬在了山谷里,就在那棵石榴树下。他说,她喜欢这里的安静。
之后的日子,苏瑾每天都会去山谷里坐坐,带着她爱吃的野山楂,给她讲讲镇上的事,讲讲孩子们的近况,就像她还在身边一样。
又过了几年,镇上的人发现,那个总是去山谷的老人,再也没回来。有人去山谷里找,发现他靠在石榴树下,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笑意,手里还握着一个木雕的小猫,猫的眼睛用红豆嵌着,亮晶晶的。
人们把他和喵千岁葬在了一起,墓碑上没有刻名字,只刻了两个字:相守。
山谷里的石榴树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红得像盏盏小灯笼。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着话,说着那些从租界到南方,从少年到白头的故事,温暖而悠长。
而那些故事里的烟火气,那些岁月里的温粥香,早已融入这片土地,成了永恒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