鄄城，曹操的中军大帐。
曾经的雄心壮志，已然化为一地狼藉。
夏侯惇拖着重伤之躯，带着五千残兵狼狈退回。
李典、乐进等人也放弃了东郡，率领疲惫之师仓皇而至。
曹操站在帐前，看着眼前这些甲胄残破、士气低落的败军，眼中只剩下一片麻木。
他将所有残兵败将整合起来，勉强清点出了八万之数。
这八万大军，便是他曹孟德最后的家底。
“主公，粮草……快要见底了。”
程昱的声音沙哑，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全军上下，只够支撑十日。”
十日。
曹操的心头猛地抽搐了一下。
十日之后，这八万大军，便是不战自溃。
他猛地转过身，赤红的双眼扫过帐内诸将，声音嘶哑而狠戾。
“传我将令！”
“即刻派出所有兵马，将鄄城方圆两百里之内，所有村庄、坞堡的存粮，全部征调入库！”
“一粒都不能少！”
此令一出，满帐皆惊。
曹仁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地说道。
“主公，不可啊！”
“如今已是春耕时节，若是将百姓的口粮、粮种全都搜刮殆尽，他们……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
曹操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状若疯魔。
“那黄巾作乱之时，他们怎么就能活下去！”
“刘景的屠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时，他们怎么就能活下去！”
“现在，我曹操要他们的粮食来保命，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对着众人咆哮。
“将士们在前线为谁流血？为谁拼命？”
“如今大军战败，食不果腹，难道要我们活活饿死，看着刘景小儿来取走一切吗！”
“告诉那些刁民！他们不交粮，就是通敌！就是叛乱！”
“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疯狂的命令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劈开了鄄城上空的阴霾。
无数曹军士兵如狼似虎地冲出城池，涌向周边的村落。
他们踹开一户户农家的门，将米缸里最后一点存粮倒进麻袋，将藏在床下、地窖里的麦种、豆种搜刮一空。
哭喊声、哀求声、咒骂声响彻云霄。
“军爷，这是我们全家下半年的命啊！”
一位老农死死抱住士兵的大腿，老泪纵横。
“求求您，给我们留点种子吧！没了种子，地就荒了，我们就真的没活路了！”
士兵一脚将他踹开，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滚开！曹公有令，不交粮者，死！”
抢走了粮食，他们便扬长而去，留下一片狼藉和绝望的哭嚎。
百姓们被抢走了一切，瘫坐在空荡荡的家中，眼神空洞，只剩下无尽的死寂。
大帐之内，新征的粮食堆积如山，但曹操的眉头却并未舒展。
程昱走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
“主公，搜刮来的粮食，也只够我军再支撑一月。”
“一月之后，该当如何？”
曹操的身躯一僵。
程昱看着曹操的侧脸，眼中闪过一抹骇人的幽光，声音压得更低。
“昱有一计，可解主公燃眉之急。”
“如今兖州大乱，鄄城周边流民无数，村落之中，老弱妇孺甚多……”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那灭绝人性的字眼。
“……可取之，制成肉脯，以为军粮。”
“如此，或可坚守数月，以待天时。”
“啪！”
曹操猛地一挥手，狠狠一巴掌抽在程昱脸上。
他指着程昱的鼻子，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杀人……为食？
这还是人能想出的计策吗！
程昱捂着火辣辣的脸，缓缓跪下，面无表情地说道。
“主公若不愿行此策，昱，愿为主公赴死！”
说完，他便要拔剑自刎。
帐内一片死寂。
曹操看着跪在地上的程昱，看着他眼中那份不惜一切的决绝，心中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
他想起了被剁成肉泥的曹休。
想起了被赵云刺死的夏侯渊。
想起了全军覆没的夏侯惇。
想起了背叛他的陈宫。
想起了刘景那张年轻而自信的脸。
他不能输！
他绝不能输给那个小儿！
就算是变成恶鬼，他也要守住这鄄城！
许久。
许久。
曹操缓缓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
他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程昱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曹操一眼。
他明白了。
主公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这就够了。
程昱叩首告退，转身走出了大帐。
夜色中，他直接找到了负责巡防的将领李典。
“仲德，主公有密令。”
程昱面色凝重，将那份令人发指的计划，用命令的口吻传达给了李典。
“此事，事关我军生死存亡，必须万无一失！”
李典听完，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程昱，只觉得这怎么是人能够想出来的计策？
杀百姓做军粮？
这……这是要把他们所有人都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啊！
“程公……这……这万万不可啊！”
李典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们是官军，不是匪寇！怎能行此禽兽之举！”
程昱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李典！你敢违抗主公军令？”
“你可知道，若无军粮，一月之后，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难道你要看着主公的大业，毁于一旦吗！”
李典嘴唇翕动，他想反驳，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忠于主公，还是守住人性？
他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程昱冷冷地盯着他。
“此事，主公已经默许。你若不办，自有别人去办。”
“到时候，休怪我没提醒你违抗军令的下场！”
说完，程昱拂袖而去，只留下李典一个人，在寒风中如遭雷击。
那一夜，李典彻夜未眠。
天人交战之后，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不能违抗军令，但他更不能屠戮那些手无寸铁的乡亲！
天色微明，李典点起了自己麾下的数百亲兵，打着奉命清剿流寇的旗号，秘密赶往了鄄城东面最大的一个村落。
他没有带屠刀，而是将村中的里正、宿老全都召集了起来。
“乡亲们，快走！”
李典的声音急切而压抑。
“曹公……不，城里要出大事了！”
“别问为什么，带着家人，拿着所有能带的东西，立刻往南逃！逃得越远越好！”
“去投奔冀王刘景！只有他能给你们活路！”
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不知所措。
但看着李典那焦急而真诚的眼神，他们选择了相信。
消息如风一般传开。
当天夜里，鄄城周边方圆百里的村庄，无数百姓拖家带口，在夜色的掩护下，开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逃亡。
他们放弃了世代居住的家园，背着简陋的行囊，搀扶着老人，怀抱着幼儿，汇成一股股人流，朝着南方，朝着刘景大军所在的方向，奔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