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西门口，火光摇曳，气氛紧张。
几名士兵 粗暴地 在 洪泽楷 和 洪安 身上 摸索着。那身 破旧的 麻布衣服 ， 根本 遮掩不住 他们 与真正贫民 截然不同的 体态 和 肌肤。很快，一个 沉甸甸的 粗布包袱 被 从 洪安 紧紧护着的 怀里 扯了出来。
“队长 ！ 您看 ！ 这 老货 果然 不老实 ！” 一个 士兵 兴奋地 将 包袱 抖开，只听 “哗啦” 一声，几锭 白花花 、 底部 刻着 清晰 官印 的 银元宝 ， 以及 一些 散碎的金银首饰 ， 滚落在地 ！ 在 火把的 照耀下，闪烁着 诱人 而 刺眼的 光芒 ！
“官银 ！ 是 官银 ！” 另一个 士兵 眼睛 都 直了，声音 因为 激动 而 尖利起来：“他娘的 ！ 这下 咱们 可 发 了 笔 横财 了 ！”
“闭嘴 ！ 没出息 的东西 ！” 那 守备队长 先是 一喜，随即 脸色 猛地 一沉，上前 一步，用脚 踢了踢 地上的 银锭，目光 如刀 一般 扫向 面如死灰的 洪泽楷，冷笑道：“官银 ？ 哼 ！ 普通 富户 就算 有钱 ， 也 绝不敢 、 更 不可能 随身 带着 这么多 ‘官银’ ！ 这 可是 杀头的 罪过 ！”
“能 动用 官银 的 … 嘿嘿 … 不是 府库 的 蛀虫 ， 就是 … 上面 下来的 ‘大人物’ ！” 他 的 目光 在 洪泽楷 那 虽然 惊恐 却 依然 带着 几分 官威的 脸上 逡巡 着，心中 已经 猜到了 七八分 。 这 绝对 是 一条 大鱼 ！ 比 普通的 逃亡富户 值钱 多了 ！
“拿下 ！ 把 这两个 贪官污吏 给 老子 捆结实了 ！” 队长 厉声 下令，脸上 露出了 贪婪 而 残忍的 笑容：“押到 参将大人 那里 去 请功 ！这可是 大功 一件 ！”
“我命 … 休矣 …” 洪泽楷 听到 “参将大人” 四个字，顿时 万念俱灰，双腿一软，差点 瘫倒在地，嘴里 下意识地 冒出了 一句 文绉绉的 哀叹 。 他 知道，自己 这次 是 在劫难逃 了 。 落在 齐庆元 手里，下场 可想而知 ！
“哟呵 ？” 那 队长 被 洪泽楷 这句 文言 给 逗乐了，走上前，用 刀鞘 挑起 洪泽楷 的 下巴，戏谑地 打量着他：“老帮菜 ， 没看出来 啊 ？ 还挺 能 拽词儿 啊 ？ ‘我命休矣’ ？ 怎么着 ？ 还是个 读过书的 老学究 ？”
他 凑近 一些，脸上 带着 一种 猫捉老鼠般的 残忍 笑意，压低声音 问道：“说吧 ！ 在 哪个 衙门 当差 啊 ？ 贪了 多少年 了 ？ 这 出手 就是 官银 … 没少 捞吧 ？ 啊 ？ 哈哈哈 ！”
洪泽楷 紧闭着 双眼，浑身 颤抖，嘴唇 哆嗦着，却 一个字 也 说不出来。耻辱 、 恐惧 、 绝望 … 种种情绪 交织在一起，让他 几乎 要 昏厥过去 。 想 他 堂堂 朝廷二品大员 、 钦差左都御史 ， 何曾 受过 如此 奇耻大辱 ？ 竟然 被 一个 小小的 守门队长 像 审问 犯人一样 戏弄 ！
“不说 ？ 没关系 ！” 队长 直起身，得意洋洋地 一挥手：“等 到了 参将大人 面前 ， 有的是 办法 让你 开口 ！ 带走 ！”
如狼似虎的 士兵 们 一拥而上，用 粗麻绳 将 洪泽楷 和 洪安 捆得 结结实实，推搡着 就要 往 参将府 的方向 押去。
然而，就在 这时 ——
“报 —— ！” 一匹 快马 疾驰而来，马上的 传令兵 气喘吁吁地 喊道：“队长 ！ 参将大人 有令 ！ 全城 戒严 ！ 关闭 所有 城门 ！ 任何人 不得 进出 ！ 严查 一切 可疑人等 ！ 发现 钦差 洪泽楷 踪迹者 ， 重赏 ！”
“钦差 洪泽楷 ？” 守备队长 一愣，随即 猛地 反应过来 ！ 他 难以置信地 转过头，死死地 盯住 眼前 这个 面如土色 、 浑身 抖得 像 筛糠一样的 “老帮菜” …
一个 极其荒谬 又 令人 狂喜的 念头，如同 闪电般 劈中了他 ！
“你 … 你 难道 就是 … 洪 … 洪 … 洪 大人 ？” 队长 的声音 因为 极度的 震惊 和 兴奋 而 变得 结结巴巴 。 他 简直 不敢 相信 自己的 运气 ！ 天上 真的 掉下 来 这么大 一个 馅饼 ？ 而且 不偏不倚 ， 正好 砸在了 他的 头上 ？
洪泽楷 听到 这声 “洪大人” ， 知道 身份 已经 彻底 暴露，最后 一丝 侥幸心理 也 破灭了 。 他 惨然一笑，闭上眼，两行 浑浊的 老泪 ， 终于 忍不住 流了下来 。 完了 … 这次 是 真的 … 彻底 完了 … 不仅 性命 不保，恐怕 连 身后 的 名声 … 也要 毁于一旦 了 … 这 “贪官” 的 骂名 ， 看来 是 背定了 …
那 守备队长 看着 洪泽楷 这副 模样，哪里 还有 不明白 的 ？ 他 激动得 浑身 都在 发抖，猛地 跳了起来，声音 都 变了调 ：
“快 ！ 快 ！ 把他 … 不 ！ 把 洪大人 ！ 给 我 请 好了 ！ 千万 不能 有 丝毫 怠慢 ！ （他 特意 加重了 ‘请’ 字 ） 立刻 押送 … 不 ！ 是 护送 ！ 护送 到 参将大人 府上 ！ 快 ！ 老子 要 升官发财 啦 ！ 哈哈哈 ！”
参将府邸，大堂之上，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
洪泽楷 被 反绑着双手，衣衫凌乱，官帽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头发 散乱地 披在额前，显得 异常狼狈。但 他 依然 竭力 挺直了 那 早已 不再年轻的 脊梁，浑浊的 老眼 中 ， 燃烧着 一种 混合了 愤怒、绝望 和 一丝 顽固的 傲气 的 火焰。他 死死地 盯着 端坐在 主位上的 齐庆元。
齐庆元 一身 戎装，手按 佩刀，脸色 阴沉得 能 滴出水来。他 看着 阶下 这个 往日 需要 他 仰视的 朝廷大员，如今 却 成了 自己 砧板上的 鱼肉，心中 五味杂陈，既有 一种 掌控他人生死的 快意，更有 一种 难以言喻的 烦躁 和 不安。
“洪都堂 … ” 齐庆元 率先 打破了 令人窒息的 沉默，声音 干涩 而 沙哑，带着 一种 故作镇定 的 疲惫：“事已至此 … 您 又 何必 … 再 做 这 无谓的 挣扎 呢 ？ 不是 齐某 不念 同朝为官 的情分 … 实在 是 … 大势所趋 啊 ！”
“这 大康朝 … 气数 已尽 了 ！ 您 看看 这 天下 ！ 烽烟四起 ， 民不聊生 ！ 朝廷 呢 ？ 皇帝 远在 深宫 ， 只顾 享乐 ！ 朝中 奸佞当道 ！ 边镇 将骄兵惰 ！ 这样的 朝廷 … 还 值得 你我 为之 效死 吗 ？ 咱们 … 总得 为 自己 ， 为 手底下 跟着 咱们 吃饭的 弟兄们 … 找条 活路 吧 ？”
“活路 ？ 哈哈哈 … ！” 洪泽楷 仿佛 听到了 天大的 笑话一般，发出一阵 凄厉而 悲怆的 大笑，笑声 中 充满了 讥讽 ： “ 齐参将 ！ 你 以为 投降 反贼 … 就是 活路 吗 ？ 你 太天真了 ！ 你 可 曾 读过 史书 ？ 自古 以来 ！ 那些 首先 造反的 乱民 、 流寇 ！ 有几个 能 成事的 ？ 陈胜吴广如何 ？ 赤眉绿林如何？张角黄巾造反如何？不过 是为王前驱 、 昙花一现的跳梁小丑罢了 ！ 最终 能 夺得天下的 … 哪一个不是 … 唉 ！” 他似乎 不忍 再说下去，只是 用力地 摇着头：“你投降 … 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 一旦朝廷缓过气来 ， 调集大军平叛 … 你和 你的 这些 部下 … 都是夷灭三族的下场 ！ 现在 回头 ， 固守待援 ， 或许 还能 … ”
“固守待援 ？” 齐庆元 猛地 打断了他的话，脸上 露出了 一种 近乎 崩溃的 惨笑：“我的洪都堂 啊 ！ 您还在做梦吗 ？ 援兵 ？ 哪来的援兵 ？ 石峻德总督的数万精锐 ！ 在 八义集 已经 全军覆没了 ！ 连石总督本人 都 生死不明 ！ 晋阳？ 晋阳早被拿下了 ！ 京城 ？ 京营那些 老爷兵 ， 能出得了河南吗 ？”
“至于 您说的 … 室韦人 … 哼 ！ 咄吉可汗 亲率的 五万 狼骑 ！ 也被 这伙 ‘反贼’ 在 八义集 外围 ， 打得 丢盔弃甲 ， 狼狈逃窜 ！ 连 可汗的 狼头大纛 都 被 砍了 ！ 现在 草原上 都 传遍了 ！ 您 还以为 他们 是 乌合之众 吗 ？”
“什么 ？！” 洪泽楷 如遭雷击，浑身 剧烈地 一震，眼睛 猛地 瞪圆了，脸上 写满了 难以置信 的 惊骇：“不 … 不可能 ！ 绝对 不可能 ！ 石峻德 … 数万边军 … 还有 室韦 五万铁骑 … 怎么可能 … 怎么可能 被 一伙 刚刚 起事 不到 一年的 泥腿子 … 给 … 给 打败了 ？ 这 … 这 简直是 天方夜谭 ！ 齐庆元 ！ 你 休要 危言耸听 ！”
“危言耸听 ？” 齐庆元 苦笑一声，笑容 中 充满了 无尽的 苦涩 和 后怕：“起初 … 末将 也 和 都堂您 一样 … 不信 ！ 可是 … 这几日 ， 城外 来 劝降的 人 … 您 猜猜 都是 谁 ？”
“有 原 总督府 的 参军 ！ 有 败退下来的 营官 ！ 甚至 … 还有 方劲松 总兵 麾下的 标营 哨官 ！ 都是 末将 认得 的 老熟人 ！ 他们 亲口 所说 ！ 难道 还有假 ？”
“他们 说 … 这伙 人民军 … 打仗 不怕死 ！ 纪律 严明得 吓人 ！ 更可怕的 是 … 他们 蛊惑人心 的 本事 ！ 上万官军啊 … 说 投降 就 投降了 ！ 连室韦人 他们都能收服几千人啊！ 这样的敌人 … 您还觉得是 ‘乌合之众’ 吗 ？ ”
齐庆元 越说 越激动，最后 几乎 是 在 嘶吼 ： “ 现在 ！ 大同 外围 的 所有 军堡 ！ 不是 望风而降 ！ 就是 被 轻易 拔除 ！ 这 大同城 … 已经 是 一座 彻头彻尾的 孤城 了 ！ 您 告诉我 ！ 怎么守 ？ 拿什么 守 ？ 难道 真要 让 满城 的 将士 和 百姓 … 都 为 那个 远在 京城的 昏君 陪葬 吗 ？ ”
洪泽楷 呆呆地 听着，每 听一句，脸色 就 苍白一分。齐庆元 那 充满 绝望 和 恐惧的 叙述，像 一把把 重锤，狠狠地 砸碎了他 心中 最后 一丝 侥幸 。 他 可以 不相信 流言，但 他 无法 不相信 那些 活生生的 、 他 认识的 军官 的 倒戈 ！ 更无法 忽视 大同城 眼下 这 岌岌可危的 现实 ！
一种冰冷的 、 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 直窜到头顶 ！ 如果…如果齐庆元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伙 “反贼” … 恐怕真的不是他印象中的那种寻常流寇 了 ，他们 … 他们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存在 ？
看着洪泽楷那失魂落魄 、 信念崩塌的 样子，齐庆元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他 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洪都堂 ， 识时务者为俊杰 ，您是读书人 ， 这个道理 ， 应该比我更懂吧。”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 ， 只有两条路 。”
“一条是 死路 ！ 玉石俱焚 ！ 您和我 还有 这满城 的 人， 一起 为 这 该死的 大康朝 殉葬 ！”
“另一条或许还有 一线生机 ，甚至是 一场 富贵 。 ”
齐庆元 的 目光 ， 意味深长地 落在了 洪泽楷 的 身上 。 那 眼神 中 的 含义，不言而喻 。 洪泽楷 这个 “钦差” 的 身份，就是他 齐庆元 最好的 “投名状” ， 但也 可以 是 他们 两人 一起 “弃暗投明” 的 “敲门砖” 。 如何 选择 ， 就在 洪泽楷 的 一念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