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的帆布被风鼓得猎猎作响,帐内的牛油灯却稳如磐石,将将领们的影子投在悬挂的地图上,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天宇坐在主位,指尖摩挲着案上的铜制镇纸,镇纸上刻着的“静思”二字被摩挲得发亮。帐内鸦雀无声,只有帐外传来的巡逻士兵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炮声,像在为这场决定战局走向的会议敲着节拍。
“人都到齐了,说说吧。”天宇的声音打破沉默,目光扫过帐内众人——赵峰的右臂缠着新换的绷带,孙彪的马靴上还沾着前沿阵地的泥,几位谋士则捧着卷宗,眉头紧锁。这些人跟着他从华南打到华北,经历过无数恶战,此刻却都带着同一种凝重。
“我先说!”赵峰猛地站起身,左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要塞必须强攻!敌军的工事再坚固,也架不住咱们一波接一波地冲!只要总部再增派三个师,给我两天时间,我保证把要塞的红旗插上去!”他的声音洪亮,震得油灯火苗跳了跳,“咱们已经伤亡两万,这个时候退,对得起那些牺牲的弟兄吗?”
“强攻?拿什么强攻?”孙彪冷笑一声,他刚从侧翼侦查回来,军帽上还沾着草屑,“你去看看前沿的战壕,能站直的士兵不到三成,弹药库的炮弹只够再轰一轮。增派三个师?总部的兵力都压在东线,哪有多余的人给你?”他走到地图前,指着要塞西侧的河流,“我倒是觉得,不如围而不打。咱们切断他们的补给线,困上半个月,等他们粮尽弹绝,自然会投降。”
“围而不打?说得轻巧!”赵峰反驳道,“你知道咱们的粮草还能撑几天吗?后勤队被敌军的骑兵袭扰,三天前送上来的粮食,还不到平时的一半。士兵们现在一天只能喝两顿稀粥,再围下去,不等敌军投降,咱们自己就得溃散!”
帐内顿时炸开了锅。主张强攻的将领拍着桌子,列举着敌军防线的薄弱点;支持围困的则翻出卷宗,指着敌军的补给记录据理力争。一位来自西北的将领甚至提出夜袭计划,说要带着骆驼队从沙漠绕到要塞后方,却被立刻反驳——华北平原哪来的沙漠,骆驼队没等靠近就得被敌军的侦察机发现。
天宇始终没说话,只是看着众人争论,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他注意到,主张强攻的多是一线将领,他们身上的硝烟味最重,眼神里带着对牺牲士兵的愧疚;而倾向围困的,大多是接触过后勤数据的参谋,他们更清楚联盟军的家底有多薄。
“都静一静。”谋士长周明远轻轻咳嗽一声,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曾在翰林院任职,后来投笔从戎,此刻正翻开一本厚厚的账册,“诸位将军请看,这是近三个月的军费支出——弹药消耗比战前预估多了七成,伤员抚恤金已经欠了二十万两,各地粮仓的存粮,只够支撑前线和后方百姓三个月。”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沉重:“若是再僵持下去,不用敌军进攻,咱们自己就会出乱子。南方的几个省已经有百姓请愿,说赋税太重,再打仗就要卖儿鬻女了;东边的盐商也开始囤积居奇,盐价涨了三倍,百姓怨声载道。”
“周先生的意思是,要撤?”赵峰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难以置信,“那两万弟兄的血,就白流了?”
“我不是说撤。”周明远合上账册,“只是说,无论是强攻还是围困,都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得算一笔大账——打赢了这场仗,咱们还有没有力气守住这片土地?会不会让其他势力趁机而入?”他看向天宇,“将军,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咱们是不是该想想别的路子?”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这次的沉默里多了几分沉思。将领们不再拍桌子,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的手上布满枪茧,有的缠着绷带,有的还沾着未干的墨迹。他们都明白,周明远说的是实话,只是战场上拼杀惯了,突然要转用“别的路子”,一时难以接受。
天宇终于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起毛笔,在要塞和周边的城镇之间画了个圈。“赵将军说得对,强攻会让弟兄们白白牺牲;孙将军说得也有道理,围困咱们耗不起。”他的笔尖落在地图边缘的一个小国名称上——那是夹在联盟与敌军之间的中立国,“但周先生的话,点醒了我。咱们盯着要塞打,却忘了,这场仗的胜负,不止在要塞之内。”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个小国的名称上,脸上露出困惑。
“敌军之所以能在要塞里硬撑,除了工事坚固,还有一个原因——他们的侧翼有援军。”天宇的笔尖沿着一条隐秘的山道移动,“这条小路,能让他们从那个中立国借道,运来弹药和粮食。咱们之前顾着正面进攻,忽略了这条线。”
“可那是中立国,按国际法,不能随意动兵啊!”一位谋士急忙说道。
“谁说要动兵了?”天宇放下毛笔,目光锐利如刀,“我是说,要让他们不敢再借道给敌军。这就要用到‘伐交’了。”他看向周明远,“周先生,你说,若是咱们派使者去那个小国,许他们通商优惠,再暗示若继续借道给敌军,联盟将不再保障他们的边境安全,他们会怎么做?”
周明远眼睛一亮:“那小国国力衰弱,全靠咱们和敌军之间的贸易存活。若是咱们断了他们的商路,再让边境的部落施压,他们必然会掂量掂量。没了这条补给线,要塞里的敌军撑不过十天!”
“可万一他们不听呢?”赵峰还是有些担心。
“那就双管齐下。”天宇的声音斩钉截铁,“军事上,咱们集中剩下的重炮,每天只轰要塞的一个角落——不轰碉堡,就轰他们的伙房、仓库,让他们知道,咱们还有力气打,只是不想无谓牺牲;外交上,让使者带着重礼去,软的硬的一起说。我就不信,他们会为了一个快垮的盟友,得罪咱们。”
他转向众将:“至于增兵,我会给总部发电报,但不是要他们派来冲锋陷阵的,是要派一支骑兵,去边境‘演习’——不用真打,只要让那个小国看到咱们的实力就行。”
帐内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将领们开始低声讨论,有人说该派哪个团去“演习”,有人说重炮该轰要塞的哪个位置效果最好,谋士们则凑在一起,琢磨着给中立国的国书该怎么写,既不失体面,又能起到威慑作用。
孙彪摸着下巴笑了:“还是将军有办法!这招既不用咱们的弟兄拼命,又能断敌军的后路,比硬冲强多了!”
赵峰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愧色:“是我太急躁了,只想着报仇,忘了还有别的法子。”
天宇摆了摆手:“都过去了。记住,咱们打仗,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不是为了杀多少敌人。能用最小的代价赢,就绝不能让弟兄们多流一滴血。”他拿起案上的令箭,“赵峰,你带炮兵营,从明天起,按我说的法子炮击;孙彪,你选一支精锐骑兵,准备去边境‘演习’;周先生,你立刻起草国书,挑选使者,后天一早就出发。”
“是!”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里重新充满了干劲,连帐外的风声似乎都变得轻快起来。
会议结束时,天已经蒙蒙亮。将领们带着新的命令匆匆离去,谋士们则围着周明远,七嘴八舌地完善国书的措辞。天宇独自留在帐内,看着地图上那个被圈起来的中立国,又看了看要塞的位置,轻轻舒了口气。
他知道,这个计划并非万无一失,中立国可能拒绝,敌军也可能找到新的补给线。但至少,这是一条不同于“用尸体铺路”的路子,一条或许能让更多士兵活着看到胜利的路子。
帐外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口号声,虽然沙哑,却透着一股重新凝聚的力量。天宇走到帐门口,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晨光正一点点驱散黑暗,照亮前沿阵地的战壕,也照亮了地图上那条蜿蜒的、通往破局的路。
他相信,只要方向对了,再难走的路,也终会有抵达终点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