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将我灵魂拉走的神明应该是旧纪元的余孽。”
沈烬的语气陡然沉了下去,“祂的能力……是时间,而且祂称呼我为‘知命’。”
说到“知命”这两个字时,沈烬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本能的忌惮。
“祂的力量……很强。哪怕没有真身降临,给我的压迫感,都比面对伊丽莎白时要恐怖得多。”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下颌,“祂在我身体最虚弱的时候,直接把我的灵魂从身体里‘抓’了出去,然后……丢进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时间循环’里。”
“最后我活下来了。”
他陈述着结果,声音里听不出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我的灵魂因此得以跃迁到了另一个层次。但这份‘强大’的代价是……”
他顿了顿,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举到眼前,即使闭着眼,他似乎也能“看”到那些狰狞的裂痕。
“我现在的灵魂,成了压倒这具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放下手,声音依旧平静,那像是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焚岳说的其实也没错……我已经‘死’了。这具躯壳内部的平衡早已彻底崩溃,现在全靠灵魂的力量和原罪的烙印强行粘合在一起。它最多……还能维持一个月。”
一个月。
他吐出这个词,没有太多对死亡迫近的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遗憾。
“我的灵魂回归之后,夏晴遇到了危险。”
沈烬随后岔开了话题,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一个灵魂系的十一阶半神,‘无面人’,伪装成我信任的线人想要抓她。”
“你也知道在落星山脉是夏晴拼命才和你们一起救了我。我不能,也做不到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这句话他说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杀了那个半神。”
沈烬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压得更低:
“我不后悔救她。姐,就算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双手已经自然地握成了拳头。
但是然后,他的语气陡然一变,变得困惑,甚至带着点罕见的、属于少年人的无措。
那是从前那个杀伐果断的沈烬身上,绝不会出现的情绪。
“但是姐……我有点搞不懂了。”
他微微侧过头,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我搞不懂我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
“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很平静。好像周围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危险、所有的算计,都暂时退去了。可要是看不到她……”
他喉结滚动,“我又会不自觉地想,她在哪里?安不安全?有没有被人欺负?”
“包括之前她受伤的时候,我……”
说到这里,沈烬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呼吸停滞了一瞬。
然后,他抬起左手,缓缓按在了自己左胸的位置。
那里,一片死寂。
没有心跳,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正在缓慢碎裂的躯壳。
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当他想起夏晴受伤的模样时,这个早已“空无一物”的地方,竟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闷痛般的悸动。
“现在的我,” 他放下手,声音里充满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和挣扎,“莫名就有种……想保护她的冲动。非常强烈。强烈到……可以压过对死亡的恐惧。”
“但我真的不想让她卷入我的世界。那个的世界太脏了,充满了血腥、背叛、阴谋和看不见的刀刃。我不想让她那双干净的眼睛,看到那些黑暗的东西。”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可有时候……我又忍不住想靠近她。想靠近她身上那股……暖暖的、安心的味道。想听她说话,哪怕只是些没什么意义的琐事。想……看到她笑。”
沈烬终于睁开了眼睛。
冰蓝色的眼眸,不再是以往那种深不见底的寒潭,而是倒映着月光花柔和纯净的光晕,里面充满了属于“人”的、赤裸裸的迷茫、渴望、恐惧和挣扎。
“这算……是喜欢吗?”
他对着月光花,问出了这个对他而言,比任何战斗、任何阴谋都更难理解的问题,“就像那些普通人故事里写的……爱情?”
月光花静静绽放,花心的星点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缓缓流转。
它只是一株特殊的植物,美丽,寂静,但却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沈烬呆呆地看着那株宛如月光与泪水共同雕琢而成的艺术品,恍惚间,他在那半透明的花瓣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苍白,破碎,迷茫,与这永恒宁静的花朵,格格不入。
“现在我想……我已经不能再靠近她了,姐。”
沈烬的声音骤然变得艰涩无比。
“一个月后,要么接受伊丽莎白的‘帮助’,变成墟兽;要么……就带着这副躯壳,彻底化为尘埃。”
“我没有未来。我给不了任何人承诺,甚至连‘明天’对我来说,都可能是个无法兑现的奢望。”
“她那么好,那么干净。她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充满阳光和鲜花的人生。”
“有爱她的人,有她爱的人,有平淡的喜悦和小小的烦恼……而不是被我这样的人,拖进这个满是污泥和鲜血的深渊。”
“所以……”
他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自嘲的的笑,却只形成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充满苦涩和疲惫的弧度。
“我推开她了。用最伤人的方式……”
他仿佛能看见少女当时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能感受到她强忍泪意、挺直脊背离开时,那单薄背影里透出的落寞和受伤。
“她一定……很难过吧?”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轻。
像是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耻于承认的的希冀,和随之而来的、更深切的痛楚。
“毕竟……她好像,是真的很在意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消散在花房清冽的空气里。
“我把查尔斯留给她了。”
沈烬再一次转移了话题,像是无法再承受那份自我剖析带来的尖锐疼痛。
“那只伊丽莎白派来的白猫,好像还挺喜欢她的。有那只猫在,至少……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它能……护着她一点。”
沈烬不再说话了。
花房里重归死寂。
只有月光花花瓣上,又一颗凝结到极限的水珠,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嗒”地一声滴落在银白色的叶片上,溅开一朵微小的水花。
沈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背靠冰冷的玻璃墙,将自己内心最深的迷茫和那点不敢言说更不敢回应的心动,全部毫无保留地摊开在这片寂静的花房之中。
仿佛这里是他最后的忏悔室,而这株月光花,是他唯一能面对的神只。
许久,许久之后。
他才缓缓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月光花最外层那冰凉柔软的花瓣。
花瓣的触感,带着生命的微凉和韧性。
“姐……”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只剩下如同迷路孩童般的脆弱和依恋。
在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蒙上了一层罕见的水光。
“如果……如果你还在,如果你能听到……”
他的声音哽住了,停顿了很长时间,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困惑:
“你会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吗?”
花房极境无声。
只有他孤单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