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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把胃里的东西狠狠往喉咙口挤。

视野在最后一瞬炸成撕碎的胶片,时间轴仿佛被烧红的铁钳拧转。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成了宇宙中唯一的节拍器,而记忆碎片在意识深处疯狂闪回——爆炸的实验室、燃烧的时间线、另一个“自己”临终前那句未说完的“别停下”。

双脚触地的那一刻,黎未差点把昨晚——不对,是两个时空前的晚饭给吐出来。

她踉跄了两步,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便扑面而来。

这里是星图学院的中央广场,却安静得像是一座刚刚被格式化的巨型坟墓。

“呕……这什么阴间氛围?”黎未抹了一把嘴角,抬起头。

就在几米开外,阿豆手里还拿着那个用来偷懒的自动喂饭勺,但整个人僵硬得像尊蜡像。

他的脖子上,多了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环,正中间闪烁着令人不安的蓝光。

而在他旁边,原本最爱咋咋呼呼的莫小跳,眼神空洞地盯着虚空,嘴角维持着一个标准到诡异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警告……连接断开……姐姐,我……”小闹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像是信号不良的老式收音机,“滋滋……防火墙……全被……滋滋……”

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兔子投影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

与此同时,广场上空的广播里,那个毫无起伏的女声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在黎未的耳膜上。

“《情绪静默法案》即刻生效。根据议会第749号令,任何高熵值的情绪波动将被视为病毒。所有娱乐设施、个性化终端及高熵设备已封存。违者,即刻移交静默庭审查。”

黎未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通宵越狱的囚犯,费尽千辛万苦炸开了牢房大门,结果一脚踏出去,发现外面早就被焊上了一层更厚的钢板。

她甚至没顾上看一眼身后的卫砚舟,拔腿就往自己的工作室冲。

一路上,那些原本充满生活气息的涂鸦墙已经被刷成了惨淡的灰白。

路过的学员一个个低着头,脖颈上的银环随着步伐发出整齐划一的轻微嗡鸣,像是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发条人偶。

踹开工作室大门的那一刻,黎未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那把她最引以为傲的“全自动咸鱼躺椅”,那个曾无数次托住她疲惫脊梁的神器,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椅背的核心控制区,被暴力植入了一块黑色的芯片,上面只有一个红色的禁行标志。

呼吸灯还在微弱地闪烁,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咽气。

“滋……姐姐……”小闹残存的意识还在顽强地挣扎,声音听起来委屈得要命,“他们……启用了‘反共鸣协议’……所有的情绪载体都被锁死了……刚才系统甚至判定我的那个‘猪叫笑声包’是一级危险生化武器……”

黎未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攥紧,指甲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帮家伙。

他们不仅仅是想要秩序,他们是想把“活人”变成“电池”。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窜上天灵盖,烧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猛地挥起拳头,狠狠砸在贴着封条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灰尘簌簌落下,掌心传来粗糙水泥的刮擦感和隐隐钝痛。

疼痛让她的理智稍微回笼了一些。

她盯着自己泛红的指关节,原本紧绷的嘴角忽然极其怪异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冷笑。

封锁我的发明?禁掉我的小闹?没收我的咸鱼快乐水?

以为把工具没收了,我就没办法恶心你们这套所谓的“完美秩序”了?

“行啊。”黎未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抹近乎疯狂的光,“不让用高科技是吧?那我就用这身最原始的皮肉,给你们跳一场谁也封不住的舞。”

次日清晨,星图学院的天空格外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全校三千名学员在广场上列成了死板的方阵。

每个人都像是流水线上的罐头,连呼吸的频率都被调教得整整齐齐。

高台上,新上任的静默议长赛伦负手而立。

他那身纯白色的制服上一尘不染,左耳裸露出的神经接口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连接着身后庞大的数据监控塔。

“情绪,是文明的裂痕,是效率的毒药。”赛伦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每一个角落,不带一丝温度,“痛苦、狂喜、愤怒、懒惰……这些都是进化的残渣。从今日起,我们将剔除杂质,迎来绝对理性的纯净纪元。”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衣角的猎猎声响,以及远处机械守卫履带碾过地面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就在赛伦准备宣布第一条禁令时,一个极其不和谐的身影,忽然大摇大摆地从方阵中走了出来。

黎未没穿那身灰扑扑的制服,而是套了一件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印着巨大黄色海绵体的宽松t恤。

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有些粗粝,但她毫不在意。

她在几千双死鱼眼的注视下,径直走上了那个原本只有教官才能站立的训练台。

赛伦的眉头极其细微地皱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见黎未抬起手,一把扣住了自己脖子上的银色抑制环。

作为S级的天才机械师,哪怕没有工具,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玩意儿的结构弱点。

手指精准地卡入锁扣缝隙,发力,扭转。

“咔!”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广场上如同惊雷。

抑制环断裂,被她像扔垃圾一样随手抛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赛伦那一尘不染的靴子边。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人群中的卫砚舟瞳孔骤然一缩,甚至做好了随时暴起杀人的准备。

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僵住了。

只见黎未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然后——

翻了一个巨大的、几乎要把眼珠子翻出来的白眼。

眼球干涩带来的轻微刺痛让她眨了一下,随即继续。

紧接着,她开始扭动。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舞蹈。

她的左肩像是触电一样疯狂抽搐,右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拖地滑行,双手摆出了一个扭曲的“S”型,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核心代码写崩了、正在疯狂报错的低端机器人。

肌肉因过度拉伸而微微震颤,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成一道看不见的痕迹。

“噗呲——”

这是什么?

她在干什么?

这动作丑陋、滑稽、毫无美感,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尴尬到脚趾扣地的荒诞。

教官席上一阵骚动,两名守卫刚要冲上去,一个黑影突然从侧面窜了出来。

那是回声犬幼崽。

这只原本属于安保系统的机械狗,此刻嘴里叼着一块焦黑电路板,边缘还连着熟悉的粉色喇叭网罩——正是黎未上周做的“社死音响”原型机残骸。

它挡在黎未身前,对着那扭曲的舞步,兴奋地摇起了金属尾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

它没检测到威胁,它只检测到了——快乐。

方阵中,那个被称为“抽搐舞者”的零七,死死盯着台上。

因为长期佩戴情感抑制环,他的神经系统早就有了代偿性的损伤。

此刻,看着黎未那副完全不要脸、完全放弃治疗的模样,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仅仅是手指,他的嘴角也在抽搐。

那是想笑,却又不敢笑,最终扭曲在一起的肌肉痉挛。

但他眼里的光,亮了。

他下意识地模仿了一下黎未那个“触电抖肩”的动作。

“放肆!”赛伦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阴沉,“启动二级静默压制!把她拖下去!”

空气中瞬间浮现出一层淡蓝色的力场,试图强行平抑这股突如其来的躁动。

可黎未根本不管。

她越跳越疯,甚至干脆往地上一躺,开始像一条离水的咸鱼一样疯狂打滚,背部与冰冷粗糙的地面反复摩擦,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触感。

嘴里虽然发不出声音,但口型夸张地喊着:“哇——啊——啊——我——咸——到——飞——起——”

就在这荒诞达到顶点的时刻,一直沉默站在前排的顾昭之动了。

这位曾经在另一个时间线上悲剧收场的男人,此刻面无表情地摘下了自己的抑制环,大步走上台。

就在黎未翻白眼的瞬间,他瞳孔骤缩——那个夸张的口型,和她在旧时间线死前最后喊出的“别停下”,一模一样。

他站在正在打滚的黎未身边,动作极其僵硬、笨拙地抬起胳膊,学着她的样子,扭了一下肩膀。

那动作难看得要命,像是个刚出厂还没刷润滑油的木偶。

但他做得无比认真,眼神坚定得仿佛在执行一项关乎帝国存亡的最高战术任务。

那一刻,某种无形的屏障,碎了。

“啊!!!”

人群中,抽搐舞者零七突然发出了一声压抑已久的怪叫。

他猛地冲出队列,跳上台,不管不顾地开始疯狂甩头、扭腰,把这十年来积压在身体里的所有抽搐、所有不甘,统统通过这丑陋的舞姿宣泄出来!

回声犬幼崽开始狂吠,那带着节奏的叫声竟然引起了周围几台机械守卫的共振,它们的金属外壳开始发出轻微的“滋滋”震颤声,仿佛内部有电流正逆向流动。

赛伦面前的虚拟屏幕上,红色的警报窗口开始疯狂弹出。

“警告!检测到群体无源情绪熵急剧上升……”

“警告!静默芯片逻辑过载,负荷已达87%……”

“警告!这就是一群疯子!”

黎未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透t恤黏在背上,带来一阵阵湿冷与灼热交替的奇异触感。

她望着那些逐渐松动、眼神开始恢复焦距的人群,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毫无形象的笑容。

“行啊,”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在心里对小闹说,“这波咸鱼翻身,咱们不靠黑科技,纯靠——丑。”

自那场足以载入校史的“丑舞”之后,学院表面上恢复了令人窒息的秩序,抑制环重新扣回了每个人的脖颈,赛伦的监控力度甚至翻了一倍。

但在深夜的微风里,黎未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那是某种压抑到了极致,正准备从地底喷涌而出的暗流。

她不知道的是,在监控塔最深处,一块本该熄灭的数据芯片,正悄然亮起红光,循环播放着那段丑陋却致命的舞步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