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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凤栖梧宦海龙吟 > 第283章 君臣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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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末,养心殿的烛火还在跳动。

景琰坐在御案后,面前摊着林夙的《平叛三策疏》。他已经看了三遍,每一遍都看得极慢,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咽下去。奏折上的字迹虽然潦草,但笔锋间的决绝之意却扑面而来。

疑兵疲敌,分化瓦解,擒贼擒王。

三策环环相扣,每一步都险,每一步都像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可正如林夙所说——不冒险,赢不了。

殿外传来更鼓声,四更天了。

景琰抬起头,看向殿门方向。高公公站在那里,垂手侍立,眼神里带着忧虑。

“高伴伴,”景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朕该不该信他?”

高公公躬身道:“陛下心中已有决断,何必问老奴?”

“朕是想问,”景琰顿了顿,“林夙的身体,真的撑得住吗?”

这个问题让高公公沉默了片刻。他伺候皇帝几十年,见过太多风浪,但像林夙这样把自己往死里用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程太医说,”高公公斟酌着词句,“林公公是心劳成疾,加上旧伤未愈,本该静养。但如今这局势……怕是静不下来。”

“所以他是在用命换时间。”景琰喃喃道。

他想起刚才在城楼上,林夙那苍白如纸的脸色,那微微颤抖的手,那强撑着精神说话的样子。那个人明明已经站都站不稳了,却还要为他谋划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战争。

值得吗?

景琰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这次输了,不仅会失去江山,还会失去林夙——那个从小陪他长大,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不,不能输。

景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传赵怀安。”

“陛下,赵将军刚出城……”

“不是那个赵怀安。”景琰道,“是赵怀安的副将,王猛。他在德胜门当值,让他即刻来见朕。”

“是。”

高公公退下传旨。景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冷风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而战争,也要开始了。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王猛到了。他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身甲胄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末将王猛,参见陛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起来说话。”景琰转过身,打量着他,“赵将军出城前,可有什么交代?”

“将军说,”王猛站起身,神色恭敬,“若陛下召见,让末将全权听从陛下调遣。城防事宜,将军已交代清楚,末将一定守好德胜门。”

“很好。”景琰点头,“朕问你,若朕要你在城头多树旌旗,夜间广点火把,做出援军陆续抵达之假象,你能做到吗?”

王猛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陛下是要疑兵之计?”

“你懂?”

“末将读过些兵书。”王猛老实道,“此法古已有之,但关键在于逼真。旌旗不能太新,火把不能太齐,要有真有假,有疏有密,才能骗过老卒的眼睛。”

景琰眼睛一亮。这王猛看着粗豪,心思却细。

“若让你负责此事,需要多少人手?几日可成?”

“三百人足矣。”王猛略一思索,“旌旗可向各府库征调,新旧混杂;火把则需加紧制作,至少要准备五千支。两日内,末将能让城外看起来像是来了三万援军。”

“好!”景琰拍案,“此事就交给你办。需要什么,直接找户部、工部调拨,就说朕的旨意。”

“末将领命!”

王猛退下后,景琰心里踏实了些。疑兵之计有了着落,接下来是分化瓦解。

他走到御案前,提笔写了一道密旨:

“着东厂提督林夙,全权负责分化叛军联盟事宜。可许豪强既往不咎,可向清流透露代王通敌证据。一切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奏报。”

写完,用印,封好。

“高伴伴,”景琰唤道,“把这密旨送去东厂衙署,亲手交给林夙。告诉他,朕信他,让他放手去做。”

“是。”

高公公接过密旨,犹豫了一下:“陛下,那擒贼擒王之策……”

“朕亲自负责。”景琰眼神坚定,“赵怀安已经出发,接下来就看朕如何当好这个诱饵了。”

辰时初,天色大亮。

德胜门城楼上,景琰再次出现。这次他换上了那套鎏金明光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像一尊金色的神只。城下的守军看见皇帝这身装扮,士气又振作了三分。

“陛下万岁!”有人高喊。

“万岁!万岁!万岁!”呼声如潮。

景琰站在城楼最高处,目光扫过城下。王猛的动作很快,一夜之间,城墙上已经多出了上百面旌旗,虽然有些破旧,但迎风招展,远远看去确实壮观。

更远处,叛军的营地已经清晰可见。营帐连绵数里,炊烟袅袅,显然正在埋锅造饭。斥候骑兵在营地外围游弋,偶尔向京城方向张望。

“陛下,”王猛低声道,“叛军今早又增兵了,看旗号是从通州来的偏师,约莫一万人。现在城下总兵力已有九万。”

“九万……”景琰眯起眼睛,“代王这是把所有家底都押上了。”

“正是。”王猛道,“不过末将观察,叛军的营寨扎得有些乱,各部之间界限不清,显然是仓促合兵,彼此还不熟悉。这是个破绽。”

景琰点头。林夙说得对,叛军联盟并不牢固。九万人听起来吓人,但若是九条心,反倒容易对付。

“报——”

一名传令兵匆匆跑上城楼:“陛下,东厂送来急报!”

景琰接过信筒,打开。是林夙的笔迹,字比昨夜工整了些,但依然透着虚弱:

“陛下:豪强三家已暗中归顺,今夜将在叛军后方烧粮。清流官员处,证据已送达,反应不一,但猜忌已生。另,房山据点守军约两千,多为老弱,赵将军奇袭可成。臣已派死士混入叛军大营,伺机散播谣言。万事俱备,只待东风。林夙叩首。”

信很短,但信息量很大。

景琰把信折好,塞进怀里。他能想象林夙写这封信时的样子——强撑着病体,一字一句斟酌,既要让他放心,又不能透露太多细节,以免信落入敌手。

那个人,总是想得这么周全。

“陛下,”王猛问,“可有指示?”

“按原计划进行。”景琰道,“今日起,朕每日三次登城。辰时一次,午时一次,酉时一次。每次都要让叛军看见朕,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陛下,这样太危险了……”王猛担忧道,“叛军若有神射手……”

“朕就是要他们射。”景琰淡淡道,“他们越是把注意力放在朕身上,赵怀安那边就越安全。”

王猛明白了,这是要以身为饵。他看向皇帝,忽然觉得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君主,骨子里其实有着惊人的狠劲。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末将明白了。”王猛躬身,“末将一定护陛下周全。”

辰时三刻,景琰第一次巡视结束。他没有立即下城,而是在城楼上站了整整半个时辰,让叛军的斥候看了个够。

果然,叛军大营有了动静。一队约五百人的骑兵冲出营寨,在城下一箭之地外来回奔驰,马鞭指指点点,显然是在观察城防。

“要放箭吗?”守军请示。

“不用。”景琰摆手,“让他们看。看得越多,想得越多,疑心就越重。”

他转身下城,刚走到城楼下,就听见身后传来惊呼:

“陛下小心!”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擦着景琰的盔缨飞过,“夺”的一声钉在城楼的柱子上。箭尾还在颤抖,箭簇入木三分。

王猛脸色大变:“护驾!”

侍卫们立刻围上来,盾牌高举,将景琰护在中间。

景琰却推开盾牌,走到柱子前,拔下那支箭。箭是普通的雕翎箭,但箭杆上绑着一张小纸条。他解下来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

“明日午时,取尔狗命。”

字迹潦草,像是仓促写就。

“陛下,这是挑衅!”王猛怒道。

“不,”景琰却笑了,“这是好事。”

“好事?”

“说明朕这个诱饵,起作用了。”景琰把纸条收起来,“叛军已经注意到朕,而且迫不及待想杀朕。这样一来,他们就更不会分心去管别处了。”

王猛恍然,但心里还是后怕。刚才那一箭若是偏上半分……

“加强戒备。”景琰道,“但不要表现得太紧张,要让他们觉得,朕根本没把这威胁放在眼里。”

“是。”

景琰走下城楼,回到养心殿。一进殿,他就卸下盔甲,里面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说不怕是假的。那一箭来得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若是真被射中……

景琰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现在不能想这些,现在只能向前。

他走到御案前,摊开地图。赵怀安的五千精锐应该已经走出三十里了,按照计划,他们今夜要在西山的一处山谷扎营,明日继续赶路,后天凌晨抵达房山。

时间很紧,路很难走,但必须走。

“陛下,”高公公进来禀报,“首辅大人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首辅方敬之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臣,三朝元老,一向以稳重着称。他进来时脸色凝重,显然是有要事。

“陛下,”方敬之躬身行礼,“老臣刚收到消息,山东、河南的勤王军队,行军速度比预期慢了至少五日。”

“什么?”景琰皱眉,“为何?”

“沿途州县以‘恐有叛军细作混入’为由,层层设卡检查,耽误了行程。”方敬之道,“老臣怀疑,这是有人故意拖延。”

景琰脸色沉了下来。勤王军队晚到五天,意味着京城要多守五天,粮草要多消耗五天,变数要多出五天。

“查。”他只说了一个字。

“老臣已经派人去查了。”方敬之道,“但恐怕……查不出什么。那些州县官员理由充分,程序合规,挑不出毛病。”

这就是阳谋。用规矩来拖延时间,让你明知道有问题,却无可奈何。

“首辅觉得,是谁在背后指使?”景琰问。

方敬之沉默片刻:“老臣不敢妄言。但能调动这么多州县官员,又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担风险的,朝中不超过三人。”

景琰明白了。三人中,必然有清流领袖李阁老,有骑墙派兵部尚书赵擎,可能还有……他不敢想的那个人。

“陛下,”方敬之压低声音,“如今朝中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在暗中观望。若是勤王军队迟迟不到,城内粮草又日渐消耗,恐怕……”

恐怕会有人动别的心思。

这话方敬之没说,但景琰懂。历史上,京城被围,内应开门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朕知道了。”景琰道,“首辅放心,朕有应对之策。”

方敬之看着皇帝年轻却坚定的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先帝也是这样,在危机面前从容不迫。血脉这东西,真是神奇。

“老臣告退。”

方敬之走后,景琰独自坐在殿中。勤王军队被拖延的消息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原本的计划是二十五天,现在变成了三十天。而城内存粮,满打满算只够四十五天。也就是说,他们必须用现有的兵力,在十五天内击溃叛军。

十五天。

景琰握紧拳头。林夙的擒贼擒王之策,必须在十天内见效。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午时,景琰第二次登城。

这次他换了套银甲,依然显眼,但比金甲稍低调些。城下的叛军显然已经接到了命令,他一出现,就有数十骑冲出大营,在城下叫骂。

“狗皇帝!有种出城一战!”

“躲在城里算什么本事!”

“明日午时,取你项上人头!”

骂声污秽不堪,守军个个气得脸色发红。王猛更是拔出刀:“陛下,让末将领兵出城,杀杀他们的威风!”

“不可。”景琰摇头,“他们在激我们出城,不能上当。”

“可是……”

“忍。”景琰只说了一个字。

他站在城楼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城下叫骂的叛军骑兵,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反而让叛军更加恼火。

叫骂持续了一刻钟,叛军见城上毫无反应,也觉得无趣,悻悻退去。

景琰这才转身,对王猛道:“看到了吗?他们急了。越是急,越容易出错。”

王猛若有所悟。

巡视结束,景琰刚下城楼,就看见小卓子等在那里,一脸焦急。

“陛下!”小卓子跑过来,压低声音,“林公公让奴才来禀报,事情有变。”

“什么变化?”

“混入叛军大营的死士传回消息,代王可能已经察觉到有人要动房山的据点,今早加派了一千人去增援。”

景琰心里一沉。房山据点原本守军两千,若是再加一千,就是三千。赵怀安只有五千人,还要分兵设伏,攻打三千守军的据点,胜算大减。

“林夙怎么说?”

“林公公已经派人去追赵将军,让他调整计划。”小卓子道,“但……时间可能来不及。赵将军为了隐蔽行军,走的是山路,传令兵很难追上。”

景琰沉默。战场就是这样,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还有,”小卓子继续道,“清流官员那边出了岔子。李阁老虽然拿到了代王通敌的证据,但他不相信,认为是东厂伪造的。今早他联络了几个同僚,说要联名上书,请陛下……请陛下诛杀林公公,以安人心。”

诛杀林夙。

这四个字像一把刀,扎进景琰心里。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陛下,”小卓子眼圈红了,“林公公为了朝廷,已经……已经快撑不住了。程太医说,若是再不好好休养,恐怕……活不过一个月。可那些清流还这样逼他,他们还有没有良心!”

景琰看着小卓子,这个一向机灵的小太监,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他能想象林夙现在的处境——身体垮了,朝堂围攻,叛军压境,还要强撑着为他谋划一切。

凭什么?

就因为他是个太监?因为他手握东厂?因为他为了保皇帝,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

“回去告诉林夙,”景琰一字一句道,“让他安心养病,朝堂的事,朕来处理。李阁老要上书,就让他上。朕倒要看看,这大胤的天下,是听朕的,还是听他李阁老的。”

“可是陛下,这样会激化矛盾……”

“矛盾早就有了。”景琰淡淡道,“不过是早晚要撕破脸罢了。你告诉林夙,朕答应他的事,一定做到。江南的桃花,朕一定要带他去看。”

小卓子用力点头,擦干眼泪跑了。

景琰站在原地,望着宫墙外的天空。秋日午后的阳光很暖,但他心里却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等于向清流集团宣战了。李阁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一旦撕破脸,朝局必将动荡。若是平时,他或许还会周旋一二,但现在……

现在他顾不上了。

战争当前,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需要一个能全心为他谋划的人。林夙就是那个人。所以,谁动林夙,谁就是他的敌人。

哪怕与整个文官集团为敌。

酉时,景琰第三次登城。

这次他穿回了那套鎏金明光铠。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照在盔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城下的叛军看见,又是一阵骚动。

景琰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赵怀安的部队现在应该到哪了?传令兵追上他们没有?房山据点增加了守军,奇袭还能成功吗?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但没有答案。

战争就是这样,一旦开始,就只能向前,不能回头。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算计,最后都要交给命运来决定。

“陛下,”王猛过来禀报,“今日城防一切正常,叛军除了叫骂,没有其他动作。倒是我们安排的疑兵,似乎起作用了——叛军下午派了好几拨斥候,往西山方向探查,像是在找根本不存在的援军。”

“很好。”景琰点头,“继续。旌旗再多树一些,火把再多点一些。要让他们相信,真的有援军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是。”

巡视结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头上点起了火把,远远看去,像一条火龙蜿蜒在城墙之上。而城外,叛军的营火也亮了起来,星星点点,连绵数里。

两军对垒,一触即发。

景琰下城时,腿有些软。一天三次登城,每次站半个时辰,对体力和精神都是极大的消耗。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是皇帝,是三军统帅,他必须挺住。

回到养心殿,高公公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很简单,两菜一汤,一碗米饭。战时一切从简,皇帝也不例外。

景琰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半碗饭。吃到一半,忽然想起林夙——那个人吃饭了没有?喝药了没有?是不是又在伏案工作,不肯休息?

“高伴伴,”他放下筷子,“去东厂衙署看看,让林夙务必休息。就说……这是圣旨。”

“老奴这就去。”

高公公走后,景琰走到御案前,摊开地图。他的目光从京城移到房山,又从房山移到叛军大营,最后停在德胜门上。

这是一盘大棋,他和林夙是棋手,代王是对手。棋子已经落下,下一步该怎么走?

景琰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等。

等赵怀安的消息,等林夙的布置生效,等叛军内部生变。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要做的,就是当好那个最显眼的诱饵,吸引所有的火力。

这是一场赌博,赌注是江山,是性命,是他和林夙的未来。

但他别无选择。

夜深了,养心殿的烛火还在跳动。景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东宫的梨花,林夙的笑容,两人一起读书下棋的午后,还有那些在黑暗中相互扶持的夜晚。

如果这次赢了,他一定要带林夙离开这里,去江南,去塞北,去看遍这大好河山。

如果输了……

景琰睁开眼睛,望向窗外。夜空无星,一片漆黑。

不,不能输。

他站起身,走到殿外。秋夜的冷风吹来,让他清醒了几分。远处,东厂衙署的方向还亮着灯,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就像那个人,明明已经油尽灯枯,却还要为他照亮前路。

“林夙,”景琰低声说,“再等等。等这场仗打完,我一定……”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高公公去而复返,脸色苍白:

“陛下!东厂急报!赵将军的部队……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