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四月初十,河套以北,狼山腹地。风卷着沙砾,抽打在牛皮帐篷上簌簌作响。帐内,油灯在穿帐而入的夜风中摇曳,将两张脸映得明暗不定。
西路军都总管刘光世将手中的羊皮地图铺在粗糙的木案上,手指划过一道蜿蜒的墨线:“王将军,你看这里——野狼峡。探马来报,辽国残部耶律大石的三千骑兵,五日前进驻此地。”
他对面,振武军主将王渊俯身细看。这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面庞被西北风沙刻满沟壑,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手指点在野狼峡两侧山脊:“峡谷长七里,最窄处不足二十丈。耶律大石选此地,是吃定了我们大军展不开。”
“正是。”刘光世直起身,眉头紧锁,“我军两万步骑,若强攻峡谷,正中其下怀。辽军只需在两侧山脊设伏,滚石箭矢之下,便是修罗场。”
王渊没有接话,他走到帐边,掀开帘子。夜风灌入,带着戈壁特有的干冷气息。他望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影——那是狼山的主峰,在月光下如蹲伏的巨兽。
“刘总管,”王渊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磨刀石,“您可知,振武军为何叫振武?”
刘光世一怔:“愿闻其详。”
“振武者,振奋武功也。”王渊转身,眼中闪着异样的光,“但末将私下以为,这武字,亦可解为舞——在山峦间起舞之兵。”
他走回案前,手指重重戳在野狼峡两侧的山脊线上:“大军走不得峡谷,但我振武军,可以走山脊。”
刘光世眼睛一亮,旋即摇头:“山势险峻,探马回报,部分地段近乎垂直。寻常步卒……”
“振武军不是寻常步卒。”王渊打断他,语气平静却笃定,“末将军中,八成士卒出自太行、秦岭、巴蜀的山民之家。攀岩走壁,如履平地。”
他顿了顿,补充道:“且出征前,将作监特制了一批山地器械——钩爪、绳梯、岩钉。轻甲以牛皮衬竹片,重不过十斤,却可御流矢。”
刘光世沉吟片刻:“需要多少人?”
“八百足矣。”王渊道,“四百攀东脊,四百攀西脊。子时出发,天亮前必至峡谷中段。届时以响箭为号,两面夹击,滚石霹雳油齐下——耶律大石便是瓮中之鳖。”
“八百对三千……”刘光世仍有疑虑,“纵有地利,也太险。”
王渊笑了,笑容在油灯下显得有些狰狞:“刘总管,山地战不比平原。在山上,人多反而是累赘。八百精锐占据高处,便是八千人也冲不上来。”
他看向帐外夜空:“更何况,我们不是孤军。总管可率主力在峡口佯攻,吸引辽军注意。待山上得手,再一举破峡。”
刘光世盯着王渊看了良久,终于一拍桌案:“好!便依你!但记住——”他神色严肃,“若事不可为,立即撤回。耶律大石的人头,不值得用振武军八百儿郎去换。”
王渊抱拳:“末将领命。”
子时,狼山东脊脚下。八百振武军士卒无声集结。他们未着铁甲,只穿特制的轻便皮甲,背负绳梯钩爪,腰佩短刃,手持弩机。每人额上都系着一条黑布——这是夜战标识。
王渊走到队列前,月光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儿郎们,看看你们脚下。”
士卒们低头。
“这是汉土。”王渊说,“百年前,这里还是大唐安北都护府辖地。如今,却被辽人占了去。”
他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山脊:“今夜,我们要把它拿回来。不是用马蹄踏,不是用刀剑砍——是用脚,一步一步,爬上去。”
队列中,一个年轻士卒忍不住问:“将军,辽人会在山上设哨吗?”
“会。”王渊答得干脆,“所以我们要快,要静。山猫怎么走,我们就怎么走。夜枭怎么叫,我们就怎么停。”
他环视众人:“记住三条:一,钩爪入岩,须试三次力;二,绳梯搭稳,须有两人先上;三,若遇敌哨,能避则避,避不过——便用这个。”
王渊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弩,弩身乌黑,无光:“格物院新制的无声弩,三十步内,见血封喉。但每人只配三矢,省着用。”
士卒们默默检查装备。
王渊最后道:“登顶后,以猫头鹰叫为号集结。丑时三刻前,必须抵达预定位置。都明白?”
“明白!”
“出发。”
八百人如鬼魅般散入山影。
东脊半山,丑时初。王渊手脚并用,攀上一处岩台。身后,亲兵队长杨猛紧随而上,喘着粗气道:“将军,第三队回报——前方百丈处,有辽军哨位,三人。”
“绕得开吗?”
“绕不开。那处是必经之路,两侧皆是绝壁。”
王渊沉吟片刻:“距离?”
“约八十步。他们在岩凹处生了一小堆火,正在烤食。”
“倒是会享受。”王渊冷笑,解下无声弩,“杨猛,你带两人从左侧摸过去,我带队从右侧。听我枭叫为号,同时动手。”
“得令。”
两队人分头潜行。王渊伏在岩石后,弩机缓缓抬起。瞄准镜中,三个辽兵的身影清晰可见——一人正翻烤着什么东西,两人抱刀打盹。
“咕呜——咕呜——”
猫头鹰的叫声在夜空中响起。
几乎同时,六支弩箭破空而去!三个辽兵甚至没来得及出声,便扑倒在地。
王渊快步上前,检查尸体。烤架上,是半只野兔。他踢灭火堆,低声道:“拖到岩缝里藏好。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