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西脊。振武军副将李敢遇到了麻烦。“将军,前面是断崖。”斥候声音发紧,“宽约五丈,深不见底。绳梯够不到对岸。”
李敢爬到崖边查看。月光下,断崖如被巨斧劈开,对岸岩壁光滑如镜。他回头看看身后四百人——若折返另寻他路,天亮前绝对赶不到预定位置。
“搭人桥。”李敢忽然道。
众士卒一愣。
“用绳梯。”李敢快速解释,“选二十名最轻捷的弟兄,腰系绳索,徒手攀到断崖最窄处——那里宽不过三丈。在对岸钉岩钉,拉绳梯过去。”
一个年轻士卒颤声道:“将军,若失足……”
“所以腰系绳索。”李敢看着他,“绳索这头,由二十名壮汉拉着。便是失足,也掉不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转沉:“但某要实话告诉你们——绳索未必够长。若真有人悬在半空,我们可能……拉不上来。”
崖边寂静。只有风声呜咽。良久,一个瘦小的士卒出列:“将军,俺来。俺家在秦岭,七岁就能徒手攀绝壁。”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二十人很快凑齐。他们卸下所有装备,只留短刃,腰系绳索,如壁虎般贴向崖壁。
李敢亲自拉着第一根绳索,手心冒汗。他看着那个瘦小士卒在月光下一点点挪动,十指抠进岩缝,脚尖寻找支点。
忽然,一块松动的岩石脱落!那小卒身体一晃!
“抓紧!”李敢嘶声低吼。
绳索瞬间绷紧!二十名壮汉死死拽住。那小卒悬在半空,晃荡了几下,终于重新贴住岩壁。
对岸,传来岩钉入石的闷响。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绳桥搭成了。
李敢第一个过。他踩在晃晃悠悠的绳梯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他没有低头,一步一步,稳稳走到对岸。
转身,对岸四百双眼睛在月光下看着他。
李敢咧嘴一笑:“都过来!一个不许少!”
寅时二刻,野狼峡中段两侧山脊。王渊伏在东脊岩后,破虏镜中,峡谷内的景象清晰可见。三千辽军骑兵正在谷底扎营,篝火点点,人马皆疲——显然,他们没料到宋军会从山上来。
“都到位了?”王渊低声问。
杨猛点头:“四百人分二十队,每队控一段山脊。滚石、檑木、霹雳油罐均已就位。”
西脊方向,传来三声夜枭叫——李敢部也已就绪。
王渊抬头看天。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时辰到了。
他取出响箭,搭弓。
“嗖——啪!”
尖锐的啸声划破黎明前的寂静!
下一瞬,两侧山脊如火山喷发!
巨石轰然滚落!檑木顺坡而下!霹雳油罐砸入辽军营中,遇火即燃!
“敌袭!敌袭!”辽军的嘶吼在峡谷中回荡。
但无处可逃。峡谷狭窄,人马拥挤。滚石砸下,便是血肉横飞;霹雳油泼溅,便是人间炼狱。
耶律大石从帐中冲出,见状目眦欲裂:“上山!杀上去!”
但山太陡,马不能行。辽兵下马攀爬,却成了振武军的活靶子。弩箭如雨,滚石如雷。
战斗持续半个时辰。当刘光世率主力从峡口杀入时,峡谷已是一片尸山血海。
耶律大石被亲兵护着,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向北逃窜。遗下两千余具尸体,战马千匹,粮草辎重无数。
辰时,峡谷清理战场。王渊从山脊走下,浑身血污,但步伐稳健。刘光世迎上前,重重拍他肩膀:“王将军,此战大捷!以八百破三千,歼敌两千,自损不过数十——真乃奇功!”
王渊却无喜色,只问:“耶律大石逃了?”
“往北去了。”刘光世道,“但经此一败,他残部不足千人,已成丧家之犬。”
王渊点头,走向那些正在收殓同袍尸体的振武军士卒。他蹲下,为一个阵亡的年轻士卒合上眼睛——正是昨夜那个自告奋勇搭人桥的小卒。
“他叫什么?”王渊低声问。
旁边士卒哽咽:“陈……陈小虎。秦岭人,今年刚满十八。”
王渊沉默良久,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尸体上。
刘光世走来,见状叹道:“王将军,打仗总要死人……”
“末将知道。”王渊起身,望向北方,“所以这一仗,还没完。”
他转身,对刘光世抱拳:“刘总管,耶律大石残部北逃,必是去投奔金国临潢府的守军。末将请率振武军继续追击——不能让他们与金军会合。”
刘光世皱眉:“你们刚经历恶战,需要休整。”
“振武军不怕累。”王渊眼中闪着狼一样的光,“山地战,讲究的是咬住不放。若让耶律大石喘过气来,与金军合兵,后患无穷。”
他顿了顿:“且末将得到情报,临潢府金军守将完颜娄室,正在整顿兵马,似有南下图谋。若能在其出兵前击溃耶律大石,便可打乱其部署。”
刘光世沉思片刻:“你需要多少人?”
“还是八百。”王渊道,“人多反而不利追击。但需要双倍马匹,轻装简从,只带十日干粮。”
“太险。”刘光世摇头,“八百人深入敌境,若遇金军主力……”
“那便避开。”王渊笑了,“刘总管,振武军擅长的,可不只是攻山——还有躲山。”
他指向北方的连绵山影:“阴山山脉纵横千里,我们往山里一钻,金军纵有十万,也找不到。而我们要找耶律大石,易如反掌。”
刘光世看着王渊,忽然想起朝中关于此人的评价:“王渊者,山中之狼也。入山则生,出山则噬。”
他终于点头:“好。十日内,无论成否,必须撤回。西路军还要东进,与中、东路会师上京,不能少了振武军。”
“末将领命。”
王渊转身离去。晨光中,他的背影与远山融为一体。
刘光世对副将叹道:“此人用兵,如狼逐猎。不见血,不回头。”
副将低声道:“可也是把双刃剑。”
“双刃剑才好。”刘光世望向北方,“北伐这场仗,需要的正是这样的狠角色。”
远处,王渊已集结部队。八百振武军翻身上马,如一支黑色箭矢,射向阴山深处。
新的猎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