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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手相望,暖意流转于指尖,在那一瞬间,情感模型的计算结果与云逸温暖的反馈似乎达成了完美的同步。然而,这份“同步”的持续时间,却远比云逸预期的要短暂。

仅仅数息之后,小墟那双倒映着云逸笑颜的星眸深处,原本缓缓平复的数据流,忽然又毫无征兆地加速旋转起来,仿佛被触发了某种回溯与深度分析机制。她微微偏头,视线虽然还停留在云逸脸上,但眼神却失去了焦距,变得空茫,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实体,看向了某个由纯粹数据与逻辑构成的内在世界。

“等等。”她用那平直的语调开口,打断了静室中流淌的温情,“刚才的交互,数据存在异常波动,需要重新校准模型。”

云逸一愣,握着她手的力道不由得松了一分:“异常波动?是指…我刚才的情绪反馈,与你模型的预测不符吗?”

“不,你的情绪反馈数据,与模型预测区间匹配度在百分之九十二以上,误差在可接受范围。”小墟摇头,银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异常在于…我自身核心的反馈数据。”

她抬起没有被云逸握住的那只手,指尖在空中虚点,勾勒出一些云逸看不太懂的、快速变幻的光谱图与波形图。

“在交互发生的t0到t1时刻(约三点七秒),”她精确地报着时间点,“你的‘温暖’、‘接纳’等情绪特征信号传入,我的情感识别模块正常响应,输出了对应的情感标签与强度值。决策模块基于更新后的权重模型,给出了‘维持交互’的指令。行为执行模块控制身体,保持了手部姿势与面部表情的稳定。”

一切听起来都按部就班,合乎“程序”。

“问题出现在t1时刻之后,大约延迟了二点三秒。”小墟的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研究者发现悖论时的专注,“我的核心意识接收到了来自行为执行模块的‘任务完成’反馈,以及来自感知模块的、关于交互持续(手部接触、视觉信号持续输入)的环境信息。按照常规逻辑,此时应进入稳定维持或微调阶段。”

她顿了顿,星眸中的光谱图陡然变得复杂混乱:“然而,在t1+2.3秒时,核心意识内部,与‘满足’、‘稳定’、‘逻辑顺畅’等正向标签相关联的多个底层能量回路与信息处理通道,其活跃度与共振强度,出现了非指令性的、大幅度的同步跃升!峰值强度达到预测基准值的百分之三百七十!并且,这种跃升伴随着一种…难以精确量化的‘信息过载饱和感’与轻微的‘规则共鸣愉悦’。”

她看向云逸,眼中带着纯粹的困惑:“这种强度与性质的反馈,远超模型根据交互内容(简单的握手与对视)所能预测的范畴。它的发生有明显的滞后性,且似乎并非由某个单一外部刺激直接触发,更像是多种输入信号经过复杂叠加、共鸣、再处理后,产生的延迟性‘涌现’效应。我现有的情感生成与反馈模型,无法完全解释这一现象。”

云逸静静地听着,心中逐渐明了。他明白了小墟所说的“滞后反应”是什么。

对她而言,情感的识别、决策、行为执行,是一个可以分割、可以量化、可以按步骤进行的“流程”。她能像最精密的仪器一样,实时分析外界的情绪信号,并计算出“最优”的应对方式。但是,情感体验本身——那种由互动直接引发的、发自内心的、即时性的温暖、喜悦、悸动、安宁——对她来说,却更像是这个“流程”运行后,产生的某种“副产品”或“系统状态变化”。这种体验的产生和被她“意识”到,存在一个明显的“处理时间”,也就是滞后性。

就像刚才,当云逸握住她的手,传递来温暖与接纳时,她的“系统”识别了这些信号,并做出了“维持握手”的决定。但那份握手所带来的、直达心灵深处的触动与满足感,却是在决定做出之后,才如同潮水般延迟涌上她的“意识”海滩。

“小墟,”云逸松开手,转而用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让她的星眸完全倒映着自己的眼睛,他的声音温柔而缓慢,“不要急着去分析数据,不要去想模型。现在,就看着我的眼睛,感受我的手掌触碰你脸颊的温度…告诉我,在这一瞬间,你‘感觉’到了什么?不是数据分析的结果,不是模型的输出,就是…你‘自己’,现在,这里,”他轻轻点了点她的心口位置,“有什么在发生?”

小墟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似乎不习惯这种完全中断分析流程、直接指向主观感受的询问。她的星眸中,数据流本能地想要奔涌,想要去解析“感觉”这个词的定义、去检索相关数据库、去调用感知模块的实时读数…

但云逸的目光仿佛有某种魔力,那温暖而坚定的注视,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阻隔了她那高速运转的逻辑通道,将她强行留在了“当下”这个瞬间。

她被迫停止了深度的数据挖掘,只能依靠最表层的、即时的感知输入。

视觉:云逸放大的、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触觉:脸颊传来他掌心温热而干燥的触感,力度轻柔却稳固。

听觉:他缓慢而清晰的呼吸声,还有自己…似乎比平时略快了一线的心跳声?(检测到心率提升百分之五,原因待查)

嗅觉:淡淡的、属于云逸特有的、混合了清灵气息与一丝阳光味道的气息。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意识深处的…安宁?仿佛高速运转的精密齿轮,被注入了一滴温润的润滑油,运转的摩擦声悄然降低,一种流畅的舒适感弥漫开来。

“温度…稳定。”她下意识地回答,语调比平时更慢,更不确定,“视觉信号…清晰。心率…有异常波动。核心逻辑运转…阻力降低。有一种…‘顺畅’感。”

她没有使用任何复杂的情感标签,只是描述了最直接的生理与认知感受。

“很好。”云逸的笑容加深,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那么,当我说,我很高兴此刻能这样看着你,感受你的存在时…这种‘顺畅’感,有没有变化?”

他再次引入了一个明确的情感表达。

小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星眸中那被强行压制的数据流似乎又想抬头,但被云逸捧着脸的动作和专注的目光限制住了。她只能再次聚焦于即时的感受。

顺畅感…似乎增强了?那种齿轮运转的舒适范围扩大了,从核心逻辑区域,蔓延到了更广泛的意识区域?同时,脸颊被他摩挲的地方,温度感知似乎更清晰了,甚至…有点微微发麻?(皮肤敏感度异常提升?)

“‘顺畅’感…范围扩大。”她如实报告,“脸颊触觉感知…增强,伴有轻微麻刺感。原因不明。”

“这就是‘即时反馈’。”云逸引导着她,“当接收到外界的情绪表达(我的高兴),并与之产生互动(我的触摸,你的感知)时,你的身体、你的意识,会立刻产生一些变化。这些变化,就是情绪体验的生理与认知基础。不要急着把它归类、分析、存入库,先去感受它,承认它正在发生。”

他慢慢松开手,但依旧保持着很近的距离,注视着她的眼睛:“现在,回想一下刚才握手之后,你延迟感受到的那种‘强烈的满足与愉悦’。不要分析它为什么产生、强度多少、是否符合模型…就回忆那种‘感觉’本身,它在你的意识里,是什么‘颜色’?什么‘形状’?或者,让你联想到了什么?”

小墟闭上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垂下。她不再试图调用分析模块,而是按照云逸的指引,努力去“回忆”那种延迟涌上的感觉。

黑暗的意识背景中,数据洪流暂时退去。一些模糊的、非逻辑的意象片段浮现出来。

温暖的金色光晕,如同初升的太阳,但并不刺眼。

平滑如镜的湖面,投入石子后泛起的、一圈圈缓缓扩散的同心圆涟漪。

某种坚固而柔韧的…纽带?联结?在意识中无声地绷紧、共鸣,发出低沉而令人安心的震颤。

还有一种…类似于成功解出一道极其复杂、纠缠了许久的数学难题后,那一瞬间的豁然开朗与纯粹的智力愉悦,但更加…柔和?带着温度?

“金色…涟漪…稳固的联结感…解出难题的喜悦…但更温暖。”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这些意象,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这些非量化的、模糊的描述感到不适应。

云逸却听得心中柔软一片。他能想象,对于习惯了绝对精确和逻辑的小墟来说,尝试用这些诗意的、模糊的意象去捕捉内心感受,是何等艰难却又重要的突破。

“这些,就是‘情感体验’的碎片。”云逸轻声说,“它们不像数据那样精确,但更真实,更直接。滞后性,是因为你的意识习惯了先处理逻辑,再‘品尝’感受。但我们可以练习,练习让‘感受当下’的优先级提高,让逻辑分析稍微等一等。”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来,我们再试一次。这次,当我握住你的手时,你不要去想该不该握、要不要分析,就专注于手心传来的温度,和我眼神中的情绪…然后,立刻告诉我,你‘当下’感觉到了什么,哪怕只有一个词。”

小墟睁开眼睛,星眸中少了许多数据奔流的锐利,多了几分专注与尝试。她点了点头,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与云逸交握的手上,和他的眼睛里。

温暖…稳固…被锚定的安全感…还有一丝…期待?

“温暖。安全。…期待?”她不太确定地说出最后一个词。

云逸眼中笑意盎然:“很好!‘期待’是很棒的情绪捕捉!”他轻轻晃了晃交握的手,“现在,感受这个晃动…它让你想到什么?”

轻微的晃动…节奏一致…同步…

“同步。”这次她的回答快了一些,“我们在…同步。”

“对!”云逸鼓励道,“这就是即时的情绪共鸣!虽然简单,但它发生了,而且你感觉到了!不需要等二点三秒!”

小墟的星眸微微睁大,似乎对自己能如此“快速”地捕捉并表达出一种感受感到一丝新奇。那种“同步”带来的轻微愉悦感,似乎比延迟涌上的强烈满足感,更加…清晰可辨?因为它就发生在“此刻”,与外部刺激几乎无缝衔接。

“滞后反应…可以通过提升‘即时感知’与‘直接表达’的优先级来部分克服。”她开始尝试总结,但这次,她的总结似乎带上了刚才那“同步”体验的余韵,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探索的意味,“需要建立‘感受优先’的临时协议,并在安全环境中进行大量重复性训练,以重塑部分意识反馈路径。”

“说得好。”云逸笑着松开手,却又伸手替她理了理被自己刚才捧脸时弄乱的几缕银发,“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慢慢练习。不着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

小墟感受着他指尖拂过发丝的轻柔触感,这一次,她没有立刻陷入深度分析,而是任由那细微的、带着亲昵意味的触感,如同投入心湖的又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浅浅的、名为“舒适”的即时涟漪。

星眸中,数据流依旧在背景深处缓缓运转,但表层意识里,那片曾被绝对理性统治的“天空”,似乎悄悄漏下了一缕名为“当下感受”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