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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鳌岛的时光悠闲而充实。与通天教主的盟约、女娲娘娘的善意,如同两道坚实的屏障,暂时隔开了外界的风雨。云逸便趁此机会,专注于引导小墟的“人性化”进程。

“感受当下”的练习在持续进行。从简单的肢体接触、眼神交流,到一同观赏金鳌岛上的日出月落、潮汐变幻,再到尝试用非量化的词汇描述一场剑舞的“凌厉”或一株仙葩绽放的“惊艳”。小墟的即时反馈速度在缓慢提升,虽然仍远不及常人那般自然流畅,但那份努力尝试将逻辑分析暂时搁置、去纯粹“体验”的模样,却让云逸倍感珍惜。

这日午后,云逸与小墟来到金鳌岛边缘一处僻静的礁石滩。远处海天相接,浊浪排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气象雄浑。近处礁石嶙峋,经年受海水冲刷,形态奇诡,缝隙间生长着一些顽强的海生灵植,在浪花中摇曳生姿。

两人寻了块平坦的礁石坐下,听涛观海。海风猎猎,吹拂着小墟的银发与裙袂,她却浑然不觉,星眸望着那永无休止、前赴后继撞碎在礁石上的浪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在想什么?”云逸问道,递给她一枚刚从岛上灵园摘的、清甜多汁的“海玉梨”。

小墟接过灵果,没有立刻品尝,而是望着海浪,用那平直的语调说道:“在观察能量耗散与形态转化的效率。海浪蕴含动能,撞击礁石,动能转化为声能、热能、以及微观的水分子飞溅。礁石吸收部分能量,产生极微小的磨损。整个过程中,海浪的‘个体’形态(每一朵浪花)彻底消失,其能量融入更大范围的海水运动与热力学背景中。从单一浪花角度看,这是绝对的‘损失’与‘消亡’。但从整个海洋系统与海岸地貌形成的宏观尺度看,这种持续的、看似无意义的消耗与撞击,却是维持系统动态平衡、塑造地貌的必要过程。”

她顿了顿,看向云逸:“这与某些观察到的生灵行为,存在逻辑相似性,但又有根本不同。”

“哦?什么行为?”云逸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海玉梨,汁水清甜。

“牺牲。”小墟吐出两个字,星眸中数据流开始加速,“根据数据库记录,在巫妖大战、乃至更早期的冲突中,观测到大量个体为了保护同伴、族群、或某种抽象理念(如荣誉、家园),主动选择放弃自身生存机会,承受伤害甚至死亡的行为。这种个体层面的绝对‘损失’,有时确实能换来群体或其他个体的‘收益’。”

她开始列举案例:“案例A:巫妖大战中,某大巫为掩护同族撤退,独自断后,力战身亡。结果:同族部分成员得以幸存。从群体基因或文化传承角度,其牺牲换取了群体延续的可能性。”

“案例b:早期人族部落遭妖兽袭击,一名战士为保护妇孺,以自身为诱饵引开妖兽,被杀。结果:妇孺得以逃脱。从部落人口结构看,牺牲成年战士保护妇孺(未来的生育力),符合种群长期生存策略。”

“案例c:观测到部分修士,为保护道侣或至亲,甘愿承受致命伤害或本源亏损。结果:保护目标存活。从基因亲缘或长期合作投资角度看,保护高亲缘度或高价值伙伴,有利于自身基因的间接延续或未来回报。”

她列举完毕,然后提出了核心困惑:“以上案例,虽然个体层面是绝对损失,但都可以从广义的‘进化算法’、‘亲缘选择’、‘互惠利他’等生物或社会行为模型中,找到基于群体利益或长期收益的‘逻辑解释’。牺牲,在这种框架下,可以视为一种极端条件下的‘投资’或‘策略选择’。”

她的目光变得愈发困惑,望向那不断粉碎又重生的浪花:“但是,数据库中也存在无法用上述模型完全解释的案例。例如,毫无血缘与利益关联的个体之间的舍命相救;对某种抽象理念(如‘正义’、‘自由’)的牺牲,其回报模糊且不确定;以及…牺牲者明知自身行为无法改变最终结局,依然选择赴死的情况。”

她看向云逸,星眸中充满了纯粹的求知欲:“这些‘非理性’牺牲的深层动机是什么?其决策逻辑模型是什么?如果无法从群体进化或长期收益角度获得合理解释,那么驱动个体选择‘绝对损失’的核心算法是什么?是某种尚未被量化的‘情感变量’运算结果,还是…系统错误(bug)?”

云逸静静地听着,心中感慨万千。小墟终于触及了人性中最复杂、最矛盾,也最光辉璀璨的核心命题之一——超越功利计算的牺牲精神。

他放下手中的灵果,目光投向浩瀚的大海,沉默了片刻,才开始缓缓回答。

“小墟,你试图为‘牺牲’建立一个普适的、理性的决策模型,这本身或许就是一个逻辑陷阱。”云逸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沉静而悠远,“因为真正的牺牲,尤其是你所说的那些‘非理性’牺牲,其驱动力往往并非来源于精密的得失计算,而是源于…‘道’、‘义’、‘情’,这些无法被完全量化的存在。”

“无法量化?”小墟的眉头微微蹙起,“但任何行为决策,必然有其内在的驱动逻辑,即使是基于模糊的情感,也应存在可描述的因果关系与强度阈值。”

“因果关系或许有,但未必是线性的、可计算的。”云逸尝试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比如‘道’。一个修行者,毕生追求某种大道。当他的‘道’受到践踏、扭曲,或者有更重要的事物需要以他的‘道’为基石去守护时,他可能会选择牺牲自己,去扞卫‘道’的纯粹,或为‘道’的延续铺路。对他而言,个人的存亡,与‘道’的存续相比,轻重自明。但这种‘轻重’的判断,并非基于物质利益的比较,而是基于灵魂的认同与价值的排序。你如何量化一个人对‘道’的认同强度?”

小墟星眸中数据流奔涌,似乎在尝试建立“道之认同度”与“牺牲倾向”的关联模型,但很快遇到了参数定义的困难。

“再比如‘义’。”云逸继续道,“知恩图报,一诺千金,路见不平…这些是‘义’。一个人可能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为了兑现一个承诺,或者仅仅是因为看到不公而愤慨,就挺身而出,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驱动他的,是内心的一套关于‘应该如何行事’的准则,这套准则可能源于文化熏陶、个人经历、或天生的道德感。它像一把标尺,衡量着行为是否‘正确’。当‘正确’与‘生存’发生冲突时,有些人会选择‘正确’。这把标尺的刻度,又如何用数字衡量?”

“‘义’的准则数据库…可建立,但权重分配与情境判断高度复杂,存在大量模糊边界与个体差异。”小墟低声分析,显然也感到了模型的无力。

“最后,是‘情’。”云逸的目光变得无比温柔,他看向小墟,“这是最复杂,也最难用逻辑拆解的部分。父母对子女的舍命之爱,挚友间的托付生死,道侣间的同生共死…这些情感的纽带,其强度远超任何利益计算。在危急关头,保护所爱之人的本能,可能会压倒一切生存理性。这种‘情’的力量,源于无数细微的互动、共同的记忆、灵魂的共鸣…它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个体紧密联结。当网的一部分受到威胁时,其他部分会本能地去护卫。你或许可以分析每一次互动增加的情感‘权重’,但当生死抉择的瞬间来临时,驱动行为的,可能是整张网瞬间的共振与决断,而非某个单一的权重累加。”

他轻轻握住小墟的手:“就像我,如果有一天,面临必须牺牲自己才能保全你的选择,我的‘逻辑’可能会告诉我,保全你更符合我们共同的目标、未来的希望。但真正让我做出那个选择的,可能并非这些计算,而是…我无法接受失去你的这个‘可能’本身。这种‘无法接受’,就是一种超越了所有得失计算的、最纯粹的‘情’。”

小墟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颤动。星眸中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碰撞、湮灭又重生,仿佛在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逻辑风暴。云逸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她核心逻辑中尚未定义、甚至可能存在抵触的大门。

“无法接受失去的‘可能’…”她喃喃重复,眼中的数据流出现了剧烈的紊乱,“这…这不符合最优生存策略。个体消亡,则一切可能性归零。保全自身,至少存在未来修正、复仇、或其他形式的‘补偿’可能性。为了一个‘可能’的糟糕未来(失去你),而选择确定性的自身消亡…这从个体效用函数看,是负无穷的选择。逻辑链断裂。”

她陷入了深深的悖论,完美无瑕的脸庞上甚至出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痛苦”的纹路——那是高速逻辑运算遭遇无法调和的矛盾时,产生的系统过载表征。

“除非…”她忽然抬起头,星眸死死盯着云逸,“除非在决策者的效用函数中,‘保全所爱者’这件事本身,其价值被定义为‘正无穷’,超越了自身存在的一切价值。但这意味着,个体的价值判断体系是极端‘非中心化’的,甚至将另一个体的福祉置于自身存在性之上…这…这需要彻底的重构‘自我’定义边界…”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逻辑运算似乎进入了死循环。为了保护另一个个体而牺牲自己,相当于在效用函数中将对方的价值设为无限大,这意味着“自我”的边界被模糊甚至消解,这与生命体最基本的“自我保存”本能,以及她作为天道化形所具有的、维持自身存在与完整性的核心指令,产生了根本性的冲突。

云逸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具象化出来的逻辑漩涡,知道她正面临着认知层面的巨大冲击。他没有试图用更多的话语去解释,那可能只会让她更加混乱。他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传递着自己掌心的温度,和一种无声的、坚定的守护。

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粉碎,然后重聚,周而复始。许久,小墟眼中的数据风暴才缓缓平息,但并未完全消散,而是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待解的困惑。

“牺牲的逻辑…无法在现有框架内完全解构。”她最终得出结论,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与不确定,“‘道’、‘义’、‘情’…作为驱动变量,其量化与建模难度:极高。它们似乎能扭曲甚至重写个体层面的理性决策函数。需要…更多数据,更多观察,或许还需要…亲身体验的参照系。”

她看向云逸,星眸中除了困惑,似乎也多了一抹极深的探究:“你…真的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基于‘无法接受失去的可能’?”

云逸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认真而缓慢地点头:“会。”

一个字,重若千钧。

小墟长久地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这个答案背后的每一个分子、每一缕意念都解析清楚。海风扬起她的银发,与云逸的衣袂纠缠在一起。

“数据库更新:新增‘牺牲悖论’条目。关联案例:‘云逸’。驱动变量假设:‘情’(强度:待评估,倾向:极高)。逻辑状态:暂无法完全解析,标记为‘高优先级长期研究项目’。”她最终低声记录道。

然后,她微微侧身,将头轻轻靠在云逸的肩膀上。这个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尝试理解的意味。

“需要更多时间…和数据。”她轻声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逃避那仍在背景中隐隐作痛的无解逻辑漩涡,也像是在感受靠在他肩上的、此刻的“安宁”。

云逸揽住她的肩,目光投向无尽的大海。

牺牲的逻辑,或许本就是人性与神性交汇处,最无法被逻辑穷尽的奥秘。她能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本身已是巨大的进步。至于答案…就留给漫长的时间,和未来或许不得不面对的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