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昀野听罢,很快便眉头紧蹙,他抬手摸向额头,眼底晦暗闪过。
片刻后,他问:“浣衣局是什么地方?”
福满有些诧异,毕竟圣上身份贵重,平日也清冷高贵,目下无尘,怎问起宫里的这些杂事儿了?
就浣衣局顾名思义,便是洗衣晒衣的地方,以圣上的聪明才智,怎会不知?
他咬了下牙,飞快的想了遍,觉得圣上是怜惜那沈家女了。
于是语气平常的说:“那浣衣局是宫里最低等的宫女,和犯了事儿的宫女,在那劳作受罚的地方。”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往各处收脏衣,待到子时过后,才能用早膳。然后便是一起洗衣晾晒,这一天要劳作到未时才能歇下。”
他说完,就偷瞧着圣上的脸色。
崔昀野低着头,许久没有动静。
好半晌才放下抚额的手,他看着明黄床帐,语气沉沉的说道:“她在那浣衣局可待得下?”
福满听着这话,顿时哑然。
这才刚送进那浣衣局去,还没洗过一天衣裳,怎么看出那沈家女待不待得住?
可想想也知道,那沈家女是高门小姐,一定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
如果能不待的话,她肯定会说待不住的。
“奴婢想…那沈家女去时一直掉着眼泪,人也惊慌失措,想必是待不住那浣衣局的!”
崔昀野闭眸几瞬,再睁眼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调来乾清宫伺候。”
福满在圣上看不到的角度,双眉高高挑起,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沈家女果然不一般,说是进宫受罚,结果一点苦头没吃,就调来乾清宫。
要知道,乾清宫是帝王居所,也是宫女和太监最多的宫殿。
脏活累活和杂事,有身强力壮的太监干,在殿内伺候的宫女,多是相貌端正,做些轻省的活计的。
这又如何能达到惩戒的效果?
想到圣上自登基后,便不近女色,如今那沈家女冲撞了圣上…
莫不是因祸得福,反而惹了圣上的注意?
他想了太久,还暗暗点头。
崔昀野瞥见他那神色,顿时黑下脸来。
福满立马收敛嘴角的笑容,恭敬的点头应是。
然后半点不敢耽误的退出西暖阁,叫来自个儿的徒弟,快些将那沈家女提到他面前来。
浣衣局的小寝房里,陈设简陋不说,被褥和枕头一抹就是一手油腻和碎屑。
沈瑜嫌弃的不行,坐在床尾,一点都不敢躺下睡着。
她抿着嘴唇,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这般恶劣的环境,让她想起了在诏狱的那六年。
那样卑贱,恶劣的生活。
她开始止不住的后悔,不该任性闹那一出的。
明知崔昀野已经是皇帝了,她怎么还敢有报复的举动呢?
初夏的夜里还有些沁凉,她抱着自己的手臂,难过的想着。
平时她很讨厌沈曜,一点都不想沈曜出现在她眼前。
可这时她不得不承认,她唯一的希望,好像就是沈曜。
她被扔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若是沈曜也忘了她,她不知还要在这种地方待多少年。
她哭着,却也不是一味的自责。
若不是沈曜一直禁锢着她,让她烦闷不已,她也不会养成了捉弄沈曜的习惯。
今天也不会遇上崔昀野,也不会习惯性的想捉弄崔昀野。
都怪沈曜!
若是她有机会出去,她一定要不管不顾地逃出去,逃出京城,离这些人远远的!
从她来浣衣局,到现在她的房门突然被敲响,大概有半个时辰。
她抽噎一声,赶紧看向那道房门。
是浣衣局的姑姑在外面叫她出去,还说是那福公公遣人带她去乾清宫。
她赶紧擦了擦眼泪,然后开门出去。
那姑姑对着她,竟然都打起了讨好的笑脸。
她不由又问了遍什么事情。
姑姑以为她没听清,又面带喜意的告诉她,福公公派人接她去乾清宫。
她之所以这么不矜持,自然是从沈瑜的容貌,和乾清宫那尊贵之地联系起来,只觉着沈瑜要飞黄腾达了。
还好有福公公先前的暗示,她没有对这姑娘不敬。
沈瑜哽咽一声,然后看向不远处等着的两个小太监。
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为什么要带我去乾清宫啊?”
姑姑看她那懵懂的样子,似是真的不知道乾清宫意味着什么,于是凑到耳边:“乾清宫可是圣上的居所,您去乾清宫自然是去伺候圣上的!”
这话可丝毫没让她放宽心,反而让她浑身一僵,警铃大作。
在浣衣局是面临辛苦的劳作,可去到崔昀野面前,她会面临什么?
崔昀野对她那么坏,不会突然下令杀了她吧?
沈曜又不在,连个缓冲都没有。
那两个小太监受福公公的紧急命令,自然知道不想逗留懈怠。
很快上前,语气稍重的说道:“姑娘,快跟小的走吧!福公公的命令,可耽误不得!”
沈瑜无法,只能惴惴不安的跟着他们去往乾清宫。
夜已深了,乾清宫还灯火通明。
福满在东暖阁门口站着,见小太监带人来了。
他仔细上下扫过沈瑜全身,觉着没什么变化。
就赶忙让宫女带去快些洗漱,换一身干净的宫女服,再进寝室伺候。
崔昀野一直坐在床头,手里拿着本资治通鉴看着。
眉眼一贯的沉肃内敛,往常这时,他早已睡下。
可今日莫明,他还不想睡。
又未见人进来伺候,时不时看一眼垂下的帐幔。
沈瑜被两个宫女仔细洗刷了一遍,期间她想问自己要做什么。
那两个宫女一脸讳莫如深,缄默不言。
待将她洗干净,就给她穿上了和她们一样的一等宫女服。
又把她带去福公公面前。
福满仔细瞧着她,刚沐浴过后的美人,清清透透的,如雨后新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