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第八声的余音还在山道上飘着,龙吟风的脚步已经踏上了皇陵外圈的石阶。雨水浸透的靴底踩在青石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没回头看诸葛雄,但知道他跟在身后半步的位置。
两人一路无话,穿过松柏林时,风从林间穿出,吹得衣角翻动。龙吟风抬手按了按剑柄,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这动作他已经做了很多次,从街头走到这里,每一步都在确认它还在。
前方是皇陵西侧的墓道入口,一道低矮的石门半掩着。守陵人就站在门边,手里提着一只铜铃,身子微微发抖。他看见龙吟风走近,嘴唇动了几下,才挤出声音:“你们……真来了?”
龙吟风停下,“你刚才说地下有动静。”
守陵人点头,额头上全是冷汗,“三更天的时候,听得最清楚。像是有人在凿石头,一下一下的,还有铁器拖地的声音。我敲铃报了三次,衙门的人只说地龙翻身,让我别多事。”
诸葛雄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插进泥土里。他耳朵贴在针尾,静听片刻,眉头皱起:“下面是空的。”
“挖。”龙吟风说。
诸葛雄抽出折叠铲,快速清开表层浮土。一块边缘带槽的石板露了出来,四角有磨损痕迹,明显被人多次掀动。他用力一撬,石板翻起,底下是一条向下的隧道,黑不见底。
龙吟风俯身查看,手指划过内壁。石面上刻着一道残痕,线条扭曲,但能辨认出半个图腾——一个环形蛇首咬住自己的尾巴。他认得这个标记,运天宗密卷封皮上就有。
“不是藏兵。”他说,“是逃路。”
话音未落,林中闪出一人,黑衣蒙面,单膝跪地。是暗卫甲。
“主子,”他低声说,“属下带人绕行东岭,沿着地脉查了一整夜。这条隧道一直通到城西二十里外的废弃驿站,那里有火炕烧过的痕迹,墙角堆着干粮袋,还有几副马鞍没带走。”
“驿站归谁管?”
“十年前是运天宗的联络点,后来被查封。但这两天有人进出,脚印新鲜,马蹄印朝北。”
龙吟风站直身体,望着洞口。风从地道深处涌上来,带着一股陈年的土腥味。他嘴角微动,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藏兵百万?不过是一条逃命路。”
守陵人站在一旁,脸色发白。他想说话,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诸葛雄收起工具,走到龙吟风身边,“他们留下这条道,不是为了进攻,是为了退。”
“早就准备好了。”龙吟风接道,“血书、谣言、伪造我的剑痕,都是为了逼朝廷乱调兵力,让他们能安然撤离。”
“可为什么现在才动?”诸葛雄问。
“因为祭坛败了。”龙吟风目光未移,“聂影失手,账本曝光,他们不能再等。原计划是制造天罚,逼皇帝退位。现在改成了造谣生乱,趁乱脱身。”
暗卫甲抬头,“要追吗?”
龙吟风没答。他盯着那黑洞,仿佛能看到尽头的光。片刻后,他说:“不追。”
“为什么?”
“他们不怕我们追。他们怕的是没人信他们慌。我们现在追出去,反倒坐实了‘皇陵藏兵’是真的。他们会把所有线索都引向北方,让我们追进陷阱。”
诸葛雄沉默下来。
守陵人颤声问:“那……这事怎么办?”
龙吟风终于转身,看向他,“你今晚听到的声音,记得时间吗?”
“每次都是三更刚过,响半个时辰,然后停。”
“说明他们不是连夜赶工,而是定时通行。规律作息,队伍不小,但不急。他们在等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全城大乱的信号。”龙吟风说,“只要街上开始流血,他们就会全线撤离。”
诸葛雄忽然道:“所以血书不是为了吓朝廷,是为了煽动百姓。”
“对。”龙吟风点头,“让百姓自己打起来,官府自顾不暇,他们就能悄悄走干净。”
守陵人听得浑身发冷,“可……可这地道一旦被发现,他们不就暴露了?”
“他们就是要被发现。”龙吟风冷笑,“但必须是我们主动挖出来,而不是他们自己炸开。这样一来,就成了‘朝廷迫害运天宗,逼得他们逃亡’,而不是‘运天宗早有预谋,意图作乱’。”
空气一下子沉了下来。
暗卫甲低声问:“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龙吟风说,“让他们以为我们上当了。让他们继续散布谣言,让更多人相信皇陵底下藏着大军。”
“然后呢?”
“然后我们在城里动手。”龙吟风目光转向诸葛雄,“你还能联系上南市那几家印坊的学徒吗?”
“能。”
“让他们明天照常印《快报》,但加一条消息:‘钦天监夜观星象,皇陵气运稳固,妖言者必遭天谴’。字体要小,位置要偏,像随手补的一句话。”
诸葛雄明白过来,“让他们看到,又抓不住把柄。”
“对。”龙吟风说,“我们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开始压舆论了。他们一紧张,就会加快动作。”
暗卫甲问:“属下继续盯住驿站?”
“盯住出口,但不要靠近。派两个人扮成樵夫,在附近砍柴。如果有人出站,立刻回报,但不准拦截。”
“是。”
守陵人看着他们部署,忽然说:“我……我能做什么?”
龙吟风看了他一眼,“你继续听地下的声音。如果哪天半夜没响了,马上派人去城东第三棵槐树下留记号——画一道横线。”
老人用力点头。
龙吟风最后看了一眼地道,转身就走。
诸葛雄跟上。两人沿着石阶往下,脚步踩在湿滑的青苔上。风从背后吹来,带着墓园特有的冷意。
走出松柏林时,天边已泛出灰白。远处城墙上,巡更的锣声响起。
诸葛雄低声说:“他们会怀疑这是圈套。”
“那就让他们疑。”龙吟风说,“疑得越深,越不敢轻举妄动。”
“可万一他们干脆放弃地道,另走别的路?”
“不会。”龙吟风脚步未停,“人一旦准备好退路,就不会再想别的办法。他们会死守这条道,直到最后一刻。”
“所以我们就在终点等着。”
“对。”
他们走到山脚,路边有一辆空板车,车轮歪斜,像是被人遗弃已久。龙吟风路过时,伸手扶了一下车沿,指尖沾了点泥。
他没擦。
继续往前走。
城门方向传来第一声开闸的绞索声。
龙吟风右手依旧按在剑柄上,指节绷紧。
剑鞘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