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孙应洋身后关上的瞬间,公寓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降温。
沈知意脸上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虽然嘴角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但那双桃花眼里已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压抑的风暴。
他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看沐兮,只是慢条斯理地脱下手上的皮手套,随意扔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沐兮身上,从头到脚,缓慢地审视着,像是在检查一件私人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身体不适?”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不适到需要特意请孙应洋上门‘咨询业务’?”
他一步步走近,停在沙发前,俯身,双手撑在沐兮身体两侧的沙发靠背上,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那股清雅的淡香此刻变得极具侵略性。
“兮兮,”
他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最终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告诉我,你和他…都聊了些什么‘业务’?嗯?”
他的指尖很用力,捏得沐兮下颌骨微微发疼。
沐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
恐惧和顺从只会助长他更深的控制欲。
她没有挣扎,只是直视着他冰冷的目光,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聊我父亲留下的海外资产,聊如何尽快把它们变现,聊如何离开上海。”
她直接撕开了那层虚伪的温情面纱,将最尖锐的目的摆上了台面。
沈知意眸中的冰层瞬间裂开一道缝隙,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被更深的怒意取代。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离开?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不能想?”
沐兮反问,下巴被他捏着,声音却异常清晰冷静,“沈知意,你现在是上海滩人人敬仰的‘沈爷’了,权势滔天。把我这样一个麻烦的、顶着沐家孤女名头的女人藏在身边,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知意的眼神骤然变得危险:“你是我的女人!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你的女人?”
沐兮嗤笑一声,眼底终于染上一丝压抑不住的讥诮,“一个被你锁在公寓里,连门都出不去,见任何人都需要你‘批准’甚至‘监视’的女人?沈知意,你这到底是占有,还是囚禁?”
她猛地挥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虽然力道不及他,却带着决绝的意味。
“你看看这里!”
她站起身,指着这间装饰华美却冰冷无声的公寓,“这和一座金丝笼有什么区别?是,你提供了最好的物质,最‘体贴’的照顾,甚至…”
她顿了一下,脸颊微红,但语气更加尖锐,“…最极致的身体享受。可然后呢?”
她逼近一步,仰头看着脸色越来越沉的沈知意:“然后我就该感恩戴德,乖乖做你笼子里那只最美的雀鸟,每天等着你的临幸,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对我沐家的血海深仇也不再追究?等着张彦钧哪天忍无可忍打上门来?或者等着你的其他对手发现我这个你的‘软肋’和‘污点’?”
沈知意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沐兮却不给他打断的机会,继续疾声道:“沈知意,你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局势!你刚坐上这个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张彦钧会甘心与你平分成果?日本人会善罢甘休?你把我这样困在身边,不是在保护我,是在给你自己埋下一颗随时会炸的雷!也是在把我往死路上推!”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如果你所谓的‘爱’和‘保护’,就是把我变成一个失去自由、只能依赖你生存、最终还会连累你也被拖下水的废物——那我宁愿你现在就放手!或者,你干脆就像对待那些敌人一样,给我个痛快!”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中了沈知意。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情感风暴——愤怒、占有、恐惧,还有一丝被戳破心思的狼狈。
他猛地伸手,似乎想再次抓住她,却又在半空中僵住。
“你胡说什么!”
他低吼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怎么可能…”
“那就证明给我看!”
沐兮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证明你的爱不是自私的占有,证明你有能力护住的不是一个玩物,而是一个能站在你身边、甚至能帮你的人!”
沈知意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沈知意眼底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深不见底的幽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你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恢复了某种冷静,却比之前的愤怒更加令人心惊。
“自由。”
沐兮毫不犹豫地回答,“有限的自由。出入这间公寓的自由,处理沐家事务的自由,了解外界信息的自由。”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你可以派人跟着我,我知道这是你的底线。但我需要呼吸的空气,而不是二十四小时无缝的监视和囚禁。”
沈知意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审视着她,仿佛在权衡她话语里的真假,计算着放手的风险与收益。
沐兮知道,他在动摇了。
她刚才那番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他的利益关切,也诉说了自己的真实诉求,更夹杂着情感上的指控与试探。
“我可以不离开上海,”
她退了一步,抛出诱饵,“至少在局势未明之前。我甚至可以…配合你,在某些必要的场合。”
这意味着她愿意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他需要的“沈爷女人”的角色。
沈知意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每天出门必须提前告知我去向和返回时间。跟着你的人不能少于两个。所有接触的人和事,我需要知道。晚上十点前必须回来。”
他没有完全答应,却松动了最关键的部分——允许她出门。
沐兮的心脏因这个小小的胜利而剧烈跳动,但她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好。”
“还有,”
沈知意上前一步,指尖再次抚上她的脸颊,这一次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眼神深邃得令人恐惧,“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是我的。永远都是。别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兮兮。”
他的拇指暧昧地擦过她的下唇,留下一个冰冷的触感。
“否则,”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气息温热,话语却如寒冰,“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样的笼子,才是真正密不透风的。”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拿起手套,大步离开了公寓。
门被关上。
沐兮脱力般地跌坐回沙发里,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谈判成功了第一步。
但她知道,这只是从一座明显的牢笼,换进了一座更大、更无形的牢笼而已。
而沈知意最后那句话,绝不仅仅是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