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默默站在床边的白希鸾闻言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走进来的几人。
她的目光在万玥身上停顿了一瞬,那身华贵朱红裙裳与憔悴红肿的眼,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
这女人昨日还嚣张跋扈,今日却如惊弓之鸟,连面纱都掩不住那份狼狈。
而当她察觉白安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排斥与厌恶时,心中微动。
不止是她,在场除楚家夫妇外的所有人,都从白安那直白的话语中听出了异样。
几人纷纷下意识望向楚天放与万玥,却意外地发现,两人脸上竟没有多少被儿子当面质问的惊愕或伤心。
楚天放眉头紧锁,脸上确实有不悦,但更多是一种烦躁。
他看着白安苍白虚弱的模样,念在这是自己刚找回的亲儿子份上,强行压下了即将爆发的怒火。
万玥只是愣了一下,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满脸都是心疼与急切,几乎是小跑着掠过白希鸾和云芝,直扑向床榻上的白安,伸出手似乎想要拥抱他。
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白安肩膀时,硬生生僵住了。
因为白安看着她伸来的手,眼神里都是抗拒与警告,让她不敢真的碰触。
万玥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
她声音哽咽,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焱儿……我的焱儿……你、你还难不难受?身上可还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娘……娘好担心你……”
白安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偏过头,将视线移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神色淡漠的云芝。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云芝长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白安继续道,语速缓慢,却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我才刚醒来,神魂未稳,身体极度虚弱,现下……不太想见到这么多人聚在此处,吵。”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这是在请云芝送客。
室内气氛瞬间凝滞。
楚天放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额角青筋跳动。
万玥则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一直冷眼旁观的邱蓉,此刻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在神色各异的楚家夫妇与床榻上冷漠的白安之间来回扫视。
她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出声打破了沉默:“看来……楚公子与楚家主和楚夫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融洽啊。”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杀伤力十足。
“你!”楚天放瞬间被激怒了!
他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好不容易在万玥这个蠢妇身上发泄了些!
现在,连这个刚找回来,本该感恩戴德的逆子,也敢当着外人的面给他甩脸色?
他猛地踏前一步,魁梧的身形带来强烈的压迫感,眼睛死死瞪着白安。
“不肖子!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和你娘千里迢迢从南城赶过来是为了谁?还不是因为听说你中了毒,危在旦夕,性命攸关!我们心急如焚,日夜兼程,结果呢?结果就是来看你耍少爷脾气,给老子脸色看?”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白安的鼻子:“你是不是以为你中了毒,成了病人,老子就不敢教训你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白安本该继续无视他,偏过头闭上眼,任他咆哮,楚天放吼几句,觉得没趣,加上万玥的哭求,最后总会愤然离去,这场父子交锋便不了了之。
然而这一次,白安听着楚天放的怒吼,眉头却越皱越紧。
原本只是冷漠厌烦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抹疑惑。
他猛地转过头,不再看楚天放,而是直接望向云芝,声音急促了几分:“云芝长老,我……昏迷了几天?”
云芝心中了然。
她看着白安眼中那抹惊疑与逐渐凝聚的冷意,平静地回答:“自你那日在谷外山林中毒倒地,被送入我百草轩算起,到今日你醒来,不过……五六日时间。”
“五六日……”白安低声重复,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楚天放,这一次,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厌恶,而是多了一种审视。
“楚天放,”他直接叫了父亲的全名,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什么?”楚天放一愣,随即暴怒,“逆子!你叫谁?什么叫做我又在打鬼主意?!”
白安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那笑容有些瘆人。
“别演戏了,你们怎么可能是因为听说我中毒,才从南城赶过来的?我中毒才五六日,你们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
他语速加快,眼神暗含杀意:“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们根本早就到了这附近!早就在计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刚好能在我中毒后,这么快就现身药王谷!对不对?”
此话一出,室内骤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沉香瞳孔微缩,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木香。
木香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关切的神情,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
邱蓉的眉头挑得更高了,看向楚天放的目光,充满了玩味与更深层次的审视。
连一直低泣的万玥,都僵住了,有些茫然地看向暴怒的丈夫。
云芝神色未变,仿佛早有所料。
白希鸾面具下的眼睛,则微微眯起,这个白安,脑子转得好快。
而且,他对楚天放的戒备与不信任,几乎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
楚天放被白安这一连串尖锐的质问,以及众人那陡然变得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心头火起,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心虚与慌乱掠过,这逆子,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最让楚天放恐惧的,不是面子受损,而是白安这种毫不留情,当众撕破脸皮的态度,以及他话语中隐约透露出的,对他们早有谋划的指控!他怕白安在激怒之下,会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
“混账东西!”楚天放彻底失去了理智,再也顾不上什么儿子重伤未愈,什么在场有外人,他怒吼一声,竟猛地向前冲去,蒲扇般的大手直抓向白安的衣领,“我看你是中毒把脑子毒坏了!满口胡言!老子今天非要带你回去好好管教不可!”
他竟是要强行将人带走!
“天放!不要!”万玥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丈夫是觉得颜面尽失,要动手教训儿子,连忙冲上去死死抱住楚天放的胳膊,哭喊道,“焱儿还是个病人啊!他刚醒,神志不清,说的是胡话!你消消气!别跟他计较!”
“滚开!”楚天放正在气头上,猛地甩开万玥,指着床上的白安,对万玥吼道,“你听听!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有拿我们当爹娘吗?我看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白眼狼……
白安的瞳孔猛地一缩,似有触动。
万玥被甩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泪眼婆娑地看着暴怒的丈夫和冷漠的儿子,只觉得心如刀绞。
就在这混乱之际……
“够了。”
邱蓉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她实在没心情看这家子鸡飞狗跳的闹剧,她上前一步,目光落在白安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告事实的意味。
“楚公子……”
“我姓白。”白安冷冷打断她,“白安,不姓楚。”
“你!”楚天放闻言,气得目眦欲裂,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他狠狠瞪了白安一眼,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云芝和神色莫测的邱蓉,猛地一甩袖子。
“好!好你个白安!你有种!”他怒极反笑,不再多说,转身大步地朝门外走去,沉重的脚步声仿佛要将地面踏碎。
“天放!天放!”万玥急了,连忙追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床上的白安,眼中满是伤心与不赞同,“焱儿!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父亲说话?你是楚家的长子,你姓楚!叫楚焱!不是什么白家人!”
白安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不屑与讥诮。
“从你当年为了自己,把我卖给那个只会酗酒打骂的男人开始,就不是我娘了,现在何必摆出这副假惺惺的慈母模样?”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望向万玥……
都说这楚家大公子是失散多年找回来的……
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被卖掉的!
万玥被白安的话,还有其他人的目光弄得有些慌乱。
“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你不懂事到处乱跑,才会走丢!”
白安不屑一笑,这话,本是万玥用来打发楚天放的,没成想还把她自己也给洗脑了。
万玥吸了吸鼻子,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你……你先好好养伤,免得尽说一堆胡话!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再好好谈谈。”
说完,她也不敢多留,提起裙摆,匆匆追着楚天放离开了房间。
一场闹剧,以楚家夫妇的相继离去暂告段落。
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却弥漫着一种更加微妙的氛围。
邱蓉微微挑眉,似乎觉得这场面很有趣。
木香见状,适时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为难,对云芝柔声道:“师姐,楚家主和夫人正在气头上,这般离去恐有不妥,我身为值守长老,还是去招待安抚一下为好,免得再生事端。”
云芝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木香便欠身一礼,转身也离开了房间,鹅黄色的裙摆消失在门外。
沉香若有所思地望着木香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她听见云芝唤她:“沉香。”
沉香连忙收回视线,看向云芝:“师姐?”
云芝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青色小瓷瓶,递到沉香面前。
“这个,你拿着。”
沉香不明所以,接过瓷瓶,入手微凉。
她抬头,疑惑地看着云芝。
云芝继续道,目光平静地落在沉香脸上:“方才木香抬手时,我注意到她右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新添的划伤,伤口不深,但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虽已处理,但恐有余毒未清,影响她运转灵力。”
沉香一愣,木香受伤了?
她怎么完全没注意到?木香师姐一直神色如常,举止也毫无异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