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铁翼腾空，烽烟再临
黎明的薄雾还没散尽，太原城外的临时机场就已经热闹起来。跑道是用黄土夯实的，边缘还留着压路机碾过的纹路，昨夜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湿土与机油混合的气味。那架被叫做“拼刺刀”的飞机静静停在跑道尽头，机身的蒙皮是用不同颜色的铁皮拼凑的，阳光下像块打满补丁的铠甲，尾翼上那道小李刷的红星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股倔强的红。
周明站在机翼下，手里捏着块抹布，正最后一次擦拭螺旋桨叶片。叶片上还沾着昨晚调试时溅上的油污，他擦得格外仔细，连叶片根部的缝隙都没放过。“老王，发动机怠速再试一次。”他头也不抬地喊，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机械师老王蹲在发动机旁，手里攥着启动摇柄，闻言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摇柄带着齿轮转动起来，“咔啦、咔啦”的声响过后，发动机“突突”地咳嗽两声，接着爆发出一阵沉稳的轰鸣，排气管喷出淡蓝色的烟雾，在晨雾中缓缓散开。“成了！怠速稳定，油压正常！”老王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油污，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
周围的工人们都松了口气，有人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烟圈在发动机的轰鸣声里晃晃悠悠地飘向天空。小张抱着个工具箱跑过来，里面装着备用的火花塞和油管，他把箱子放在机翼下，搓着手说：“周工，飞行员老张来了。”
周明抬头望去，只见老张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飞行服，正绕着飞机踱步，手指时不时敲敲机身，像在打量老伙计。他是从步兵里选拔出来的神射手，眼神格外亮，去年在北平上空用缴获的九七式打下过一架日军侦察机，是目前队伍里最有经验的飞行员。
“老张，感觉咋样？”周明迎上去，递过一杯热水。
老张接过水杯，却没喝，只是盯着螺旋桨看：“这叶片长短不一，转起来怕是要晃。”他指了指驾驶舱，“仪表盘拼了三个机型的零件，到时候可别分不清哪个是高度表。”
“能飞起来就行。”周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求你做特技，就围着机场飞两圈，试试平飞、爬升、俯冲，回来告诉我们哪儿不对劲。”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油箱加的是东营新炼的油，石老根说比鬼子的干净，你多留意发动机有没有爆震。”
老张点点头，把水杯递给小张，弯腰钻进驾驶舱。座舱盖是用有机玻璃拼凑的，上面还有道裂纹，用胶带粘着，他调整座椅时，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操纵杆，副翼“唰”地翘了起来，惊得地面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事！”老张在驾驶舱里喊，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有点闷，“老规矩，要是我没回来，把我那支步枪给我儿子留着。”
周明没接话，只是对着他挥了挥手。老王扯掉最后一根轮挡，对着老张比划了个“可以起飞”的手势。发动机的轰鸣声突然变得尖锐，螺旋桨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地面掀起一阵黄雾，“拼刺刀”的机身开始微微颤抖，像头即将挣脱缰绳的马。
“走了！”老张在驾驶舱里喊了一声，猛地推油门。飞机在跑道上颠簸着前进，黄土被机翼掀起，形成两道黄色的烟柱。速度越来越快，机身渐渐抬起，前轮轻轻离地，接着是后轮——当整架飞机终于挣脱地面，冲上晨雾时，地面上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有人甚至跳起来，把帽子扔向天空。
周明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看着“拼刺刀”在机场上空盘旋，机翼掠过初升的太阳，在地面投下快速移动的影子。老张试着做了个小角度爬升，飞机有些摇晃，但总算稳住了，像只翅膀受伤的鹰，却依旧执拗地向上飞。
“高度飙到五百米了！”小张举着望远镜，兴奋地喊，“平飞稳定，发动机声音没杂响！”
周明却盯着飞机的尾迹，眉头没松开。他看到机翼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反光，那是因为蒙皮没拉平，肯定会增加阻力；还有尾翼的角度，昨晚虽然调整过，但从这个角度看，还是有点偏，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航向。
就在这时，老张突然做了个俯冲动作。飞机像块石头般从空中坠下来，离地越来越近，看得人心里发紧。周明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差点摔倒。
“拉起来！快拉起来！”老王在地面上吼，声音都劈了。
离地面还有两百米时，老张猛地拉杆。“拼刺刀”的机头艰难地抬起，机翼剧烈地颤抖着，蒙皮被气流吹得“啪啪”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当飞机重新平飞时，老张在驾驶舱里抹了把汗——刚才俯冲时，他明显感觉到机翼在抖，操纵杆都有些握不住。
“俯冲时翼梁受力太大，得加个加强筋。”周明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笔尖划破了纸页，“副翼响应慢，可能是拉杆的润滑不够，回头换点东营的机油试试。”
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四圈，老张试了平飞、爬升、小角度转弯，最后对着跑道俯冲下来。着陆时有点颠簸，后轮先着地，激起一片黄土，前轮接着磕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机身差点跳起来，但总算稳稳地停在了跑道尽头。
工人们立刻围上去，老张推开座舱盖，跳下来时腿一软，差点摔倒，被周明扶住。他摘下飞行帽，头发被汗水湿透，贴在额头上，却咧着嘴笑：“周工，能飞！真能飞！就是……俯冲时跟骑野马似的，差点没按住。”
“能飞就好。”周明的声音有点哑，他拍着老张的后背，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油箱剩多少油？”
“还剩一半多。”老张指着发动机，“这油是真不错，没爆震，怠速比鬼子的油稳多了。就是冷却系统有点烫，刚才摸了下缸体，能煎鸡蛋。”
老王凑过来，用手背碰了碰发动机缸体，赶紧缩回来：“是够烫的，散热片还是少了，回头再加两排。”他看着飞机，眼里闪着光，“咱这‘拼刺刀’，比上回那架强十倍！至少没掉下来！”
正说着，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一辆军用卡车卷着黄尘驶来，停在机场边，通信兵从车上跳下来，手里举着份电报，跑得满脸通红：“周工！北平急电！李司令说，日军在张家口集结了一个飞行中队，全是零式，想偷袭咱们的输油管，让咱们赶紧派飞机支援！”
周明接过电报，指尖划过“零式战斗机十二架”的字样，心里咯噔一下。他们现在能飞的飞机，加上这架“拼刺刀”，总共只有三架——两架是缴获的九七式，零件快换完了，还有一架就是眼前这架刚试飞成功的“杂种机”。
“老张，能再飞吗？”周明抬头问。
老张把飞行帽往头上一扣，声音斩钉截铁：“能！有咱自己造的飞机，还怕小鬼子？”他指着“拼刺刀”，“给我加足油，我跟另外两架九七式一起去！”
工人们立刻行动起来，给飞机加油、检查弹药。小张抱着几发航弹跑过来，那是用迫击炮弹改装的，弹头涂着红漆，看着有点简陋。“周工，就这几发了，能凑数不？”
周明看着航弹，又看了看老张，咬了咬牙：“带上！打不着也能吓唬吓唬他们。告诉另外两架的飞行员，别跟鬼子硬碰硬，绕着输油管巡逻，等他们靠近了再打。”
老王在给发动机加装备用散热片，用的是从炮弹壳上剪下来的铁皮，敲得平平整整，用铁丝固定在缸体上。“这样能多扛会儿，”他拍了拍发动机，“到了张家口上空，别飞太低，鬼子的高射炮厉害。”
一个小时后，三架飞机依次升空。“拼刺刀”排在最后，老张驾驶着它，紧紧跟着前面的九七式，机翼上的红星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周明站在跑道旁，看着它们渐渐变成三个小黑点，消失在东北方向的云层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小张递过来一杯热水，低声说：“周工，咱的飞机能打赢吗？”
“能。”周明望着天空，声音很肯定，“就算打不赢，也得让鬼子知道，咱有自己的飞机了，不是好欺负的。”他转身走向车间，“走，咱得赶紧造第二架、第三架，让老张他们有替换的。”
车间里，工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有人在拆解另一架日军残骸，有人在锻造新的翼梁，有人在绘制改进后的图纸。周明走到图纸前，拿起铅笔，在“拼刺刀”的基础上改起来——机翼要再加一根主梁，尾翼角度调整五度，冷却系统换更粗的管道，螺旋桨得找木匠重新做，保证叶片平衡……
窗外，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但车间里的锤声、锯声、砂轮声却越来越响，像一曲粗犷的交响乐。周明知道，这架“拼刺刀”或许赢不了这场仗，甚至可能像上一架那样摔下来，但它是个开始。就像太原炼出的第一炉钢，东营抽出的第一桶油，总要有人迈出这一步，哪怕脚下全是荆棘。
他想起老张起飞前的笑容，想起小李攥着断裂翼梁时的倔强，想起石老根在油井旁那句“黑金子能顶半边天”。这些碎片像散落在地上的零件，总有一天，能被他们拼凑成一架真正属于中国的飞机，一架能守护这片土地的铁翼。
阳光透过车间的破窗，照在周明的图纸上，铅笔划过的线条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银辉。他低下头，继续画着，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远方的铁翼，写下新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