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深渊微光
冰冷的枪口透过单薄的衣物,将死亡的气息狠狠顶在陈胜男的后心!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金属的硬度和圆孔的形状,仿佛死神冰冷的指尖,下一刻就要洞穿她的身体!仓库内弥漫的灰尘被几道交错扫来的手电光束搅动得如同翻滚的浊浪,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巡捕粗暴的呵斥就在脑后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吓:“双手抱头!立刻!否则开枪了!”
时间凝滞成尖锐的冰凌!
陈胜男染血的右手还死死抠在锈蚀的铸铁栅栏边缘,冰冷粗糙的铁锈几乎嵌进了指甲缝。身下,从那道刚刚撬开的狭窄缝隙里,阴冷的、带着浓重淤泥和铁锈腐朽气息的寒风持续不断地向上涌,吹拂着她汗湿粘腻的鬓发。下面是无尽的黑暗,深不见底,是未知的深渊,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梁贵发惨白的面容在她被热血冲撞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血浆!冰冷的绝望被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瞬间点燃!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梁大哥最后的希望葬送!
“动啊!” 心头的咆哮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恐惧!
就在背后巡捕手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
陈胜男的身体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最后力量!她没有回头,没有试图辩解,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姿态!在枪口顶住后背的瞬间,她借着右手抠住铁栅栏的支点,身体如同泥鳅般猛地向下一滑!整个人极其狼狈却又异常迅猛地朝着那道狭窄漆黑的缝隙坠了下去!
“砰!”
枪声几乎是贴着她头顶上方炸响!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浪擦过头皮,狠狠钻进她刚才趴伏位置的水泥地,溅起刺目的碎石和火星!
“妈的!她钻进去了!” 开枪的巡捕又惊又怒,扑到洞口边缘,手电筒的光柱急切地向下扫去,只捕捉到一片翻滚的灰尘和迅速消失在下方垂直黑暗中的一抹破碎衣角!
“下面有地道!” “快!围住洞口!” 其他巡捕也迅速反应过来,杂沓的脚步声和紧张的呼喝瞬间包围了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入口。几道光柱在狭窄的洞口交叉照射,试图锁定那个消失的身影,但下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没有任何回应。
“这是什么鬼地方?” 一个年轻的巡捕探头向下看,阴冷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看着不像正经下水道……”
“不管是什么!她跑不了多远!留两个人守住洞口!其他人,跟我绕出去!找这个下水道的出口!” 一个头目模样、脸上带着刀疤的巡捕厉声下令,语气阴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仔细搜查这里!刚才那枪……他妈的是谁开的?!”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猛地扫向仓库顶部那些纵横交错的黑暗横梁!刚才那致命的一枪,绝非来自他们的人!仓库里,还藏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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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污水瞬间淹没了陈胜男的小腿!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顺着皮肤直扎骨髓,激得她浑身一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身体从不算太高的地方重重砸落,溅起大片黏稠腥臭的水花。左臂匕首刺入处传来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袭遍全身,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窒息!
她重重地喘息着,鼻腔口腔里充斥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淤泥腐烂和铁锈混合的气息。周围是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头顶那个狭窄的方形洞口透下几缕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手电光晕,如同遥远天幕上即将熄灭的星辰。
剧痛和冰寒让她蜷缩喘息了好几下,依靠着背后冰冷滑腻、长满粘稠物质的砖墙才勉强没有倒下。巡捕的呼喝和枪栓拉动的声音如同闷雷般从头顶那个小小的光亮处隐约传来,敲打着她的神经。不能停留!他们很快会找到其他入口!
求生的本能让她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极力睁大,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微光。然而,除了头顶那点随时可能被遮蔽的微光,下方和前方都是吞噬一切的浓稠墨色。她只能依靠触觉和听觉。
水流!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流动感从脚下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粘滞。顺着水流的方向走!陈胜男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下水道,无论新旧,水流最终总会通往出口!
她咬紧牙关,忍着左臂钻心的剧痛,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摸索着潮湿滑腻的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在齐膝深的污水中艰难跋涉。冰冷浑浊的污水里漂浮着各种难以名状的垃圾和腐烂物,每一次抬腿都异常沉重。脚下是粘滑厚厚的淤泥,稍有不慎就会滑倒。每一步都伴随着污水令人作呕的搅动声和身体伤口被牵动的剧痛。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远处似乎有水滴落下,发出单调空洞的“滴答”声。不知名的细小生物在污水中仓皇游动,带起细微的涟漪刮蹭着她的裤腿。粘腻冰冷的墙壁触感,脚下深不可测的淤泥,头顶遥远模糊的人声……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压抑、污秽、令人绝望的地下迷宫。
突然,她的右手在墙壁上摸索时,指尖猛地传来一阵锐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缩手,在绝对的黑暗中,只能感觉到指尖有温热的液体渗出——被割破了!
是什么?陈胜男心脏狂跳,不顾疼痛,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凭借记忆朝刚才的位置探去。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边缘极其锋利的金属物体!它似乎深深嵌在砖缝里,只露出一点边缘。
她强忍着恶心,手指沿着那冰冷的边缘仔细摸索……形状似乎……像是一个扁平的盒子?非常小,只有火柴盒大小?边缘异常锋利。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抠动,发现它并非完全固定,只是卡得很紧。指尖的伤口在粗糙的砖石和锋利的金属边缘上反复摩擦,带来尖锐的疼痛,但她不敢停下。
一下,两下……冰冷的金属小盒子终于被她的指尖从湿滑的砖缝中硬生生抠了出来!它入手沉重,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铁锈味。
没有光!什么都看不见!陈胜男心急如焚。这东西为什么会藏在这里?和血浆有关吗?还是杀手布下的另一个陷阱?她只能用颤抖的手指,在黑暗中一遍遍地摩挲着这个冰冷的“铁疙瘩”。表面十分粗糙,布满颗粒状的锈蚀坑洼,摸不到任何文字或图案。唯一特殊的,是侧面似乎有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像一个……盖子?
她尝试用指甲去撬,但缝隙太窄,指甲根本无法插入。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袭来。难道费尽力气,只是抠出一个毫无用处的废铁块?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将这冰冷的疙瘩塞进口袋继续前行时,她那沾着自己和杀手鲜血的手指,在反复摸索中,无意间用力摩擦过盒子一侧某个极其微小的凹陷处!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下水道里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陈胜男浑身一震!指尖清晰地感觉到盒子侧面那条细微的缝隙,竟然微微张开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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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滴壶里,最后一滴浑浊液体消失在胶皮管内。
“滴——!!!”
那声尖锐、凄厉、如同地狱拉响的丧钟般的电子蜂鸣,疯狂地撕扯着急救室内仅剩的死寂空气!脉搏监测仪上,那原本微弱起伏、代表着生命迹象的绿色光点,在疯狂闪烁了几下后,骤然拉成了一条冰冷、笔直、毫无生机的直线!这条刺目的直线,在简陋仪器昏暗荧光的映照下,如同宣告死亡的判笔!
手术台上,梁贵发那布满淤痕和汗水的身躯猛地一颤!紧接着,那极其微弱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不规则抽搐彻底停止了!胸膛的起伏瞬间消失!裸露的手臂上,那些蛛网般蔓延开的猩红排斥反应纹路,在这一刻仿佛凝固在了皮肤之下,触目惊心!
一切都静止了。
赵秉南大夫整个人如同被这声尖锐的蜂鸣和那条直线瞬间抽走了灵魂!他倚靠在木架子上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直线,瞳孔涣散、空洞,仿佛被吸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倚靠着木架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沿着粗糙冰冷的木头架子,缓缓地、无声地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刺骨的水泥地上。
他枯瘦沾满鲜血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左手伤口的血还在无声地流淌,浸透了半边的衣衫,在地面晕开更大的一片暗红。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巡捕在外面疯狂的砸门声、咆哮声,似乎都隔着厚厚的磨砂玻璃,变得极其遥远模糊,只剩下仪器那单调、冷酷、持续不断的“滴——”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麻木的神经。
梁贵发……死了?
那个在码头扛大包时总抢着帮他挑最重麻袋的汉子?那个憨厚笑着叫他“赵先生”,偷偷把省下来的半块烤红薯塞给他暖手的汉子?那个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黄包车夫,敢拎着扳手冲向巡捕的汉子?……就这么……没了?
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攫住了赵秉南的心脏,挤压得他无法呼吸。不是因为可能的牢狱之灾,不是因为巡捕砸门的威胁,而是因为……他失败了。他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他敬重的人,在他的手术台上,在他最熟悉的领域里,因为他的无能、他的莽撞、他的判断失误……流逝殆尽。
诊所门厅传来的嘈杂似乎达到顶峰,紧接着,是沉重木门被暴力撞开的巨大碎裂声!杂沓急促的皮靴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入门厅!
“砰!” 急救室薄薄的木门被一只穿着厚重皮靴的脚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呻吟。
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刺穿了急救室内昏暗压抑的空气!光束首先落在了瘫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眼神空洞如同死人的赵秉南身上,然后迅速扫过一片狼藉、血迹斑斑的地面,最后定格在手术台上——那个胸膛不再起伏、被简陋仪器宣告死亡的躯体。
“死了?” 为首踹门的刀疤脸巡捕(正是仓库那位头目)看清手术台上的情形,眉头狠狠拧成一个疙瘩,语气带着一丝意外和浓重的不耐烦。他目光凶狠地扫视着满地的血污和散落的器械,最后死死盯住地上的赵秉南。
旁边一个年轻巡捕上前几步,探了探梁贵发的颈动脉,又翻开眼皮用手电照了照瞳孔,随即回头,对着刀疤脸巡捕摇了摇头:“队长,没气了。刚死没多久。” 他的目光又落在梁贵发手臂上那些狰狞的猩红纹路和旁边空了的血浆瓶标签上,脸色变了变:“这……像是输错血了……”
“庸医杀人!” 另一个巡捕看着地上的赵秉南和他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啐了一口,“妈的,把自己也折腾得够呛!”
刀疤脸巡捕脸上的不耐变成了阴鸷和烦躁。仓库跑了关键人物,这边又死了人,还是这种性质的“医疗事故”,简直一团乱麻!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把尸体盖起来!把这庸医和外面那个半死的家伙(指老六)都给我铐上!带回捕房仔细审!妈的,今晚尽撞邪了!”
两个巡捕立刻上前,粗暴地将如同木偶般毫无反应的赵秉南从地上拖拽起来,冰冷沉重的镣铐“咔嚓”一声扣上了他沾满血污的手腕。赵大夫没有任何挣扎,失焦的目光空洞地望着手术台上那个被草草盖上白布单的身影,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蜿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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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齐膝深的污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沉重地包裹着一切。陈胜男背靠着滑腻湿冷的砖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痛,口腔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和淤泥腐败的气息。
指尖传来温热的湿润感,是被那个冰冷金属盒子边缘割破的地方。但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右手掌心那个小小的金属疙瘩紧紧攥住!
刚才那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弱闪电,劈开了她心头的绝望!
她小心翼翼,用沾血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盒子侧面那道因为机括弹动而微微张开的缝隙,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上揭开!
没有光!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触觉!
指尖探入盒内,触碰到一层薄薄的、干燥的、略带韧性的材质……像是油纸?指尖捻动,油纸下面是……极其微小的、颗粒状的东西?触感奇特,冰凉光滑,像是……细小的玻璃珠?或者是……某种晶体?
陈胜男的心跳如擂鼓!不是血浆!但杀手为什么把这个东西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还用这样隐蔽的盒子装着?
她强压下心头的翻涌,手指继续在盒子底部摸索。油纸下面似乎还有东西!指尖触到一片折叠起来的、质感略微不同的纸张,比油纸更薄更脆,边缘还有些烧焦的痕迹?
没有任何犹豫,她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将这片纸张从玻璃珠(或晶体)下面抽了出来。在绝对的黑暗中,她只能依靠触觉,将它展开。纸张不大,但折叠了好几层。她将其摊平在掌心,纤细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点点地、极其仔细地抚摸着纸面。
纸面非常粗糙,像是劣质的糙纸。指尖拂过中心区域时……
有字!极其微弱的凹凸感!是书写后留下的压痕!
不是炭笔!炭笔的痕迹在黑暗中摸不出来!这像是……某种硬笔用力书写留下的凹痕?或者……是另一种更古老的方式?陈胜男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指尖的血液渗出来,粘在了纸上,但她浑然不觉。她凝聚起全部心神,指腹如同最虔诚的盲者阅读盲文,屏息凝神,在粗糙的纸面上细细地、反复地摸索、辨识、勾勒……
横……竖……撇……捺……
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几个模糊的字形在她脑海中艰难地拼凑、成型:
“血……浆……在……老……管……的……烟……灰……盒……底……”
老管?烟灰盒底?!
一股电流瞬间窜遍陈胜男全身!这个名字猛地撞开了记忆的闸门!
老管!是码头那个沉默寡言、专管库房钥匙的老头子!佝偻着背,眼神浑浊,嘴里永远叼着个早已熄灭的旱烟袋!他总是坐在库房门口那只破藤椅上,脚边放着一个掉了漆的铁皮罐头盒,里面堆满了灰白色的烟灰和焦黑的烟丝残渣……
那个被随手丢在角落里、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罐头盒?!
一线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被黑暗吞没的生机,如同风中之烛,在陈胜男心中猛地燃起!她剧烈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竟带来一丝辛辣的清醒!血浆……原来藏在……那里?!杀手费尽心机,用下水道做幌子,真正的储藏点竟然就在灯下黑?!
“哗啦……” 头顶上方极远处,隐约传来模糊的声响,像是沉重的铁器摩擦声……
紧接着!
“哐当!!!”
一声沉闷巨大、带着金属回音的重物砸落声,如同惊雷般从她坠落下来的方向狠狠传来!震得整个下水道仿佛都在回响,污浊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头顶那唯一一点代表着外部世界的微弱光晕——彻底消失了!
厚重的铸铁栅栏盖板被死死盖住了!出口被封死了!冰冷沉重的黑暗如同铁幕,轰然落下,将她彻底封死在这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地下深渊!绝望的寒意瞬间攫紧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