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动那张废纸,发出哗啦的声响。
小木盯着半空中悬浮的木枪,嘴里默默数着数字。
十五,十六,十七。
啪嗒。
刚才还指着天空的木枪,瞬间失去了力道,直挺挺摔进烂泥里,溅起的泥点糊了小木一脸。
“还是不行。”小木抹了把脸,泥腥味钻进鼻孔。
十七秒,这就是他的极限。
那股不知从哪来的劲儿,一旦过了这个时间,就会完全消失。
他蹲下来,借着祠堂门口晃动的灯笼光,小心的展开怀里那张纸。
这是他从补给站后厨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上面沾着干掉的菜汤渍,字迹被雨水晕开,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的黑色线条。
这是林澈画废的草稿。
那时候林澈一边修着履带,一边随手在纸上画着什么,画完就揉成团扔了。
小木觉得好看,就偷偷捡了回来。
现在对照着地上的木枪看,他才明白那些看似随意的线条,其实是气流运动的轨道。
“这不是画给神仙看的,”小木嘟囔着,手指顺着纸上最粗的一道折线划过,“是画给风看的。”
“都别睡了!”小木突然站起来,冲着打瞌睡的一群孩子喊了一嗓子,“找石板!找平整的石板!再和泥,要稀一点的!”
半小时后,祠堂前的空地上摆了七八块青石板。
二十几个孩子围成一圈,每个人的脏手都在泥桶里搅动。
“别瞎画!”小木拿着一根树枝,在第一块石板上重重画下一道横折,“看着我的手。这一笔,要像平时打架甩巴掌那样,甩出去!”
孩子们不懂什么是军道引灵,只觉得这是个新游戏。
二胖抓着一把湿泥,学着小木的样子,把泥巴甩在石板上。
“嘿!”他嘴里配着音。
这一声是孩子们玩闹时,发力会带出的特有喊声。
紧接着,那一坨烂泥按照特定的轨迹糊在石板上,还没干透的泥浆竟然微微颤动了一下,好像底下压着什么活物。
孩子们来了兴致。
他们一边画,一边哼唱起来。
唱的是村头巷尾那些乱七八糟的顺口溜。
“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
节奏很乱,调子也不准。
但那种简单的快乐,混着泥土的气息,竟然让石板上的泥痕连成了一片。
当小木在最后一块石板上画完最后一笔“钩”时,周围所有的木枪,不论长短粗细,没有任何预兆的同时离地。
它们没有直愣愣的冲向天空,而是围绕着中间那几块画满泥巴符文的石板,开始缓慢的无声旋转。
不是十七秒。
一分钟过去了,那个小小的枪阵依然稳稳的悬浮着,甚至带起一股旋风,把地上的枯叶卷得粉碎。
小木看着这一幕,心脏砰砰直跳。
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林澈画这些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杀敌;而他们画这些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好玩。
大人们修炼,心思太杂,总怕走火入魔。
可孩子的心思干净,正好能装下这股劲儿。
三千米高空,一颗军用卫星静默的滑过这片空域。
战备指挥中心的大屏上,一个不起眼的光斑正在闪烁。
楚嫣然的手指在触摸屏上飞快滑动,把那片区域的图像放大,再放大。
由于云层遮挡,只能看到热成像图。
那个小小的热源旋涡,呈现出一种螺旋状的结构。
“这是……”楚嫣然的瞳孔微微收缩,迅速调出一份绝密档案。
档案封面上印着“上古残卷·阵法篇”。
她把两张图叠在一起。
重合度百分之九十八。
系统弹窗同步亮起:【AI辅助判定:高置信度匹配(置信度98.3%),建议启动‘青鸾’三级响应协议】
“胖子,”楚嫣然按住耳麦,声音压得很低,“别在补给站那个破厨房里偷吃了。立刻去一趟小岗村。带上你的货郎担。”
第二天清晨,薄雾还没散。
王胖子挑着两个巨大的箩筐,手里摇着拨浪鼓,晃晃悠悠的进了村。
“换糖喽——画片换糖,破烂换糖!”
这一嗓子,把还在梦里的孩子全勾了出来。
王胖子笑眯眯的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贼溜溜的在孩子们身上打转。
“没钱不要紧,”王胖子从怀里摸出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拿你们画的画来换。胖叔我就喜欢看画。”
二胖吸溜着鼻涕,把昨晚用来擦手的一张草纸递了过去:“这个行不?”
纸上乱七八糟的涂着几个黑圈,中间还有个火柴人拿着棍子在打一只长着角的怪兽。
王胖子笑呵呵的接过来,随手塞给他两块糖。
等孩子们欢天喜地的散去,王胖子脸上的商人笑容立刻消失了。
他把那张满是污渍的草纸平铺在膝盖上,从兜里掏出一个军用战术目镜戴上。
镜片后的数据流疯狂刷新。
那个火柴人站立的位置,是阵眼。
那几个看似随意的黑圈,是按照“乾三连,坤六断”的方位排列的防御节点。
王胖子又拿起另一张画,画的是一群孩子在跳房子。
那一格一格的方块,连起来是一个完整的“三才锁灵阵”。
“我的乖乖……”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后背有些发凉。
他迅速按动发报机,指尖在按键上敲出一串摩斯密码。
“头儿,情报有误。根本不是谁在教他们。是这帮小崽子……他们在玩儿。”
电波穿过云层,落在楚嫣然的桌案上。
“不是教导,是本能觉醒。”楚嫣然看着译文,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人类的幼崽正在用他们的方式,记起该怎么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嚣张的停在了村口。
车门打开,苏清月穿着一身玄天宗特制的月白色研究服走了下来。
她手里拿着灵力探测仪,在这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她没理会王胖子,径直走到正在玩泥巴的小木面前。
“跟我走。”苏清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的灵根很特殊,留在这种泥坑里是浪费。宗门有最好的资源,可以把你培养成真正的阵法师。”
小木头都没抬,专心致志的把一团泥巴捏成坦克的形状:“不去。”
“你知道你在拒绝什么吗?”苏清月皱起眉头,“你们这种粗糙的摆弄,连灵力的门槛都没摸到,这是对天赋的亵渎。”
小木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站起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苏清月,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泥点子。
“姐姐,你们修那个仙,是为了成仙吧?”
苏清月愣了一下:“那是为了追求大道。”
“哦,大道。”小木撇了撇嘴,指了指身后那些正在玩跳皮筋的小女孩,“我们不懂那个。我们用这股劲儿,是为了守住家里的那口锅,不让怪物把饭给拱了。”
“这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小木认真的说,“你们是往上飞,我们是往下扎根。”
苏清月刚想反驳,旁边那群跳皮筋的女孩突然换了个节奏。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随着皮筋崩得笔直,一股极淡却坚韧的波动从地面荡开。
空气中原本漂浮的一些灰黑色微粒——那是尚未成型的噬灵尘埃——在这股波动下,瞬间消融。
苏清月手里的探测仪,数值归零。
她呆立在原地,看着那根在女孩脚踝上跳跃的五毛钱一米的松紧带。
那不是法器,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橡皮筋。
但在这一刻,它比玄天宗的护山大阵还要管用。
许久,苏清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盖着红章的“特殊人才采集申请书”,当着小木的面,把它撕成了碎片。
“真正的战意,不需要许可。”她在随身的记录本上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连那台昂贵的探测仪都忘在了泥地上。
与此同时,北方,数千公里外的废弃矿区。
地底五百米。
这里没有阳光,只有浑浊的空气和滴水的岩壁。
咚、咚、咚。
敲击声变了。
不再是虚弱的求救信号。
这声音变得急促、暴烈,充满了金属撞击岩石的味道。
一名满脸煤灰的侦察兵正趴在通风管道的缝隙处,手里的微型摄像机微微颤抖。
通风管内壁的陈年积灰,正随着鼓点簌簌剥落,在探照灯下泛着银光;而那些被矿镐反复刮擦过的岩壁接缝处,一道道暗红色的矿物脉络,竟在声波抵达的瞬间,微微搏动、延展,勾勒出炭画的雏形。
镜头里,幸存的几十个矿工没有坐以待毙。
他们把断裂的铁轨撬下来,把报废的矿车轮轴拆开。
有人拿着镐,有人拿着扳手,有人解下腰上的皮带,用皮带扣敲击着通风管。
他们正用一种统一而粗暴的节奏敲击着。
他们演奏的曲谱,正是《军道战体》第一重——破阵乐!
侦察兵把镜头拉近,对准了矿工身后的岩壁。
那一瞬间,连在屏幕这头的楚嫣然都屏住了呼吸。
黑色的岩壁上,被人用烧焦的木炭,画满了一幅巨大的、粗犷的涂鸦。
线条狂野,笔触凌厉。
这和王胖子从小木那里换来的泥巴画,有着清晰的相似之处。
小木画的是防御,而这墙上画的,全是进攻的锋芒。
在那幅壁画的右下角,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
他背对着镜头,正在低头打磨一把断掉的矿镐。
那个背影佝偻着,肩膀却宽阔而沉稳。
“把照片传给老工匠。”楚嫣然的声音有些发涩。
几分钟后,葬兵岭。
老凿捧着那张刚打印出来的模糊照片,他那双被铁锤砸了都不会抖的手,此刻正剧烈的颤抖着。
他认得那个磨刀的姿势。
那是“兵神卫”特有的“听刃”——用耳朵去听金属的疲劳度。
嗡——
身后的民誓碑突然发出一声从未有过的轰鸣。
碑面上,那些刚刚冷却凝固的波浪纹路,竟然开始逆向流动。
像是时光在倒流,又像是死灰中重新燃起了火苗。
老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扣进泥土里。
他指着北方,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咆哮:
“没死……那老东西没死!他在下面!他在教这帮挖煤的怎么活着!”
碑座下,那块之前被老凿嵌进去的废铁片,突然啪的一声炸裂开来。
炸开的铁片变成了十几块边缘锋利的碎片,每一块上面,都流转着淡金色的光晕。
老凿猛的抬起头,眼神里再无半分衰老的气息。
“开炉!”
他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大锤,那一刻,他的气势从一个铁匠,变成了一个即将奔赴沙场的将军。
“把之前来敲过碑的人,全给我喊回来!”老凿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散发着微光的碎片,“凡是沾了人气的铁,都能活。”上面不给发枪,老子就一人发一片活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