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金色数据流并不纯粹,混杂着大量的噪点。
那是电流声、风声,甚至还有锅碗瓢盆的撞击声。金属碰撞的清越,陶瓮闷响的余震,铁锅刮底时拖长的颤音,混在晚风里,沙沙作响。
五分钟前,葬兵岭。
老凿手里抓着一把刚冷却的碎铁片,这些是被民誓碑吐出来的废料。他捻起一片,边缘还带着微烫的余温和淡淡的焦味。
他没把这当废品,反而逮着还在发愣的村民就塞一块。
“别在那傻杵着!”老凿一脚踹在二狗屁股上,“拿着!揣兜里,贴肉放!以后听见响动,不管你在干啥,顺着那股劲儿走!”
二狗手里被塞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铁渣,还没反应过来,那块铁渣突然烫了他一下,像烧红的针尖在掌心轻点了一下。
此时正是村里做晚饭的点。
隔壁张婶正在灶台边刷锅。
她没听见老凿的吼声,但她耳道深处突然泛起嗡鸣,心口莫名跳漏了一拍,手一抖,刷把撞上锅沿。
“当。”
一声脆响,在厨房里荡开回音。
被二狗随手放在灶台边的铁渣,像是活了一样,“嗖”地一下吸附在了张婶那口用了二十年的大铁锅底下。锅底传来一阵“嗒、嗒”的轻震,仿佛有只小兽在叩门。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口十几斤重的生铁锅,连带着里面的刷锅水,竟然缓缓悬浮起来,离灶台面足有半寸。锅底那层厚厚的黑灰下,透出几缕金红色的纹路,像是血脉在搏动。
张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刷把都扔了。
老凿却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这间油烟味十足的厨房。
他没管吓瘫的张婶,把那双满是燎泡的手贴在微热的锅底,闭着眼,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全神感受着那股极其微弱却稳固的震动频率。
“对了……这就对了!”老凿浑浊的眼珠子里爆出一团光,“这不是兵器,不需要杀气!东西越是沾着人间烟火气,这股念力就越稳!”
他猛地回头,冲着门外看热闹的村民嘶吼:“把家里的家伙事儿都拿来!锅铲、拐杖、老花镜腿儿,甚至给猪拌食的勺子!只要是天天摸的,都拿来!”
这一夜,葬兵岭成了个巨大的露天加工厂。
老凿像是疯了一样,把那一块块活化金属烧软,哪怕只是米粒大的一点,也硬生生嵌进了那些破烂里。通红的铁屑溅到他手臂上,腾起一缕白烟。
北方,废弃矿区深处。
王胖子缩在一辆报废的矿车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他后背紧贴着冰凉锈蚀的车厢板,手里紧紧攥着从小木那讨来的泥巴画。
在他前方三十米的巷道里,一堆碎石和废铁正在缓缓蠕动。
那是由生锈的道钉、煤渣、断裂的钻头拼凑起来的人形轮廓。它每挪动一寸,就发出“嘎吱…咔…”的干涩摩擦声。它没有脸,只有两个黑洞般的眼窝。
“我的个乖乖……”王胖子咽了口唾沫,心跳得像擂鼓。
那团“垃圾人”似乎并没有攻击性。
它只是机械地举起一根弯曲的液压杆,在岩壁上重重地划过。
滋啦——火星四溅。
岩壁上,兵神军械师留下的模糊影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团废铁正在努力模仿人类的书写动作。
它在写字。
王胖子仗着胆子,把手里的泥巴画扔了过去。
那张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那团废铁猛地停住动作,全身的零件开始剧烈震颤,铁屑簌簌落下。
几秒钟后,它突然丢下液压杆,捡起一把矿镐,用近乎狂暴的速度在地面上砸出了三行深坑。
烟尘散去,王胖子探头一看,头皮瞬间炸开。三行字歪歪扭扭,每一笔都深达寸许,透着一股执拗:
“器魂不灭。”
“工造即战。”
“待主归位。”
王胖子迅速按下耳麦,声音压得极低:“头儿,不是鬼。是那个老军械师……他把自己炼进去了。这玩意儿在等命令,他在等兵神的命令!”
东海,渔村。
海风腥咸,浪头拍在滩涂上。
玄溟站在满是鱼腥味的滩涂上,看着脚下那些被海浪冲上来的旧船板。
那些原本锈死的船钉,此刻竟像是长了脚一样,正一点点从腐烂的木头里挤出来。它们在沙滩上自行滚动、排列,最终组成了一个类似鱼鳞的阵列图。
“取样。”玄溟的声音依旧冷硬,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波动。
助手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枚船钉送进便携式分析仪。
“教主,晶格重组了!”助手的惊呼声被海风吹碎,“原本是普通的低碳钢,现在内部结构变成了蜂窝状导能结构。这和十年前兵神留下的那台‘破军’灵能坦克的装甲材料,同源!”
玄溟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熊熊燃烧的土法炼钢炉。那是他刚刚下令搭建的。
“加火!”玄溟厉声喝道,“把所有能找到的废铁都扔进去!”
随着几百吨废铁入炉,一股炽热的红光照亮了半边夜空。
就在这时,老凿那边的“锅碗瓢盆交响曲”顺着地下埋设的金属管线传到了这里。
那满炉的铁水仿佛听到了某种召唤,突然剧烈沸腾,向上涌起。滚烫的钢水违背重力规则,在半空中自行凝固、盘旋,最后重重地砸在沙滩上。
滋——
白烟升腾。
一块还未完全冷却、通体赤红的巨型铁碑雏形矗立在海边。碑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道如同海浪般起伏的天然纹路,仿佛整块碑就是一颗搏动的心脏。
玄溟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战意,那战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骨上。
战备指挥中心。
苏清月把那份关于器魂的分析报告摔在桌上,脸色苍白。
“我们低估了人的念头。”她指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异常能量点,“当足够多的人,带着同一种信念,去重复同一个动作时,他们手里的东西就不再是死物了。这就是集体执念场。”
“但也因为太容易共鸣,所以危险。”苏清月调出一组音频,耳机里立刻灌入一段阴冷规律的“嗒…嗒…嗒…”声。她调出的是昨夜部署在矿区通风井的被动式声呐浮标捕获的原始频段。
“噬灵体不是傻子,它们已经在模仿这种敲击声了。一旦它们混进这个节奏里,这股刚聚起来的民气,会瞬间反噬,把所有人变成疯子。”
楚嫣然盯着屏幕:“怎么防?”
“用更纯粹、更没有逻辑的声音去对冲。”苏清月看向角落里正在连线的小木。
五分钟后,一道被称为“节奏防火墙”的特殊指令下达。
小岗村,小木带着一群还没睡醒的孩子,扯着嗓子开始唱那些乱七八糟的童谣。他腰间别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枪,枪头用黑布仔细缠着。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调子完全是跑的,节奏更是乱七八糟。孩子们的破音、滑音、哄笑,全都裹在海风与铁鸣的背景音里,形成一股无法被解析的混沌声浪。
就在这段童声切入通讯频道的瞬间,一段伪装成洗衣棒槌敲击声的阴冷波动刚刚试图侵入,就像玻璃撞上了高音喇叭,瞬间被撕得粉碎。
“有效。”楚嫣然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葬兵岭画面突然剧烈晃动。
就在老凿指尖触到锅底金纹的同一秒,那座已经稍微平息的民誓碑,突然向左平移了三寸。
露出来的碑底基座下,藏着一个暗格。
暗格里挂着十二枚只有拇指大小、铜绿斑斑的青铜铃铛。每一枚铃身,都蚀刻着稻穗、齿轮、船锚等十二种纹样。
老凿颤巍巍地伸出手,取下其中一枚刻着稻穗花纹的铃铛,轻轻摇了一下。
叮——
这声音并非传入耳中,而是顺着脚下大地深处纵横交错的铸铁引水渠、废弃电缆,直抵每一寸被民誓碑浸染过的土壤。
声音清脆,却像一根银针,精准刺破了所有背景杂音。
就在这铃声响起的同一秒,三千里外,一个正在田间守夜的老农,挂在腰带上的那串旧钥匙,突然无风自鸣,发出了完全一模一样的频率。
楚嫣然猛地调大卫星图像。
画面令人窒息。
从最北的冰原矿区,到最南的热带海岛,无数个不起眼的光点正在亮起。那是拿着锅铲的主妇,是拄着拐杖的老兵,是背着书包的学生。他们似乎都感应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拿起身边的铁器,面朝北方,静默站立。
他们的脚下,那些原本断续的金色地脉纹路,此刻正被无形的针线快速缝合,连成了一条蜿蜒万里的光带。光带流动时,传来如同大地脉搏般的“咚…咚…”声,沉稳,坚定。
那是活着的人心。
“报告!”系统操作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检测到大规模能量共鸣反应!能级……无法估量!”
与此同时,远在军区边缘补给站。
正在车底满身油污检修的林澈,视网膜上突然跳出一个血红色的弹窗。炮架右侧液压臂上,还留着他十年前亲手刻下的磨损编号。
【指战系统提示:检测到“军道·万里烽火”前置条件已达成。】
【全境民心共振度:97%。】
【是否启动一级战备响应?】
林澈还没来得及擦手,就看见小岗村方向的监控画面里,那个一直拿着木枪比划的小木,突然像是被谁附体了一样,猛地将手里的木枪调转枪头。
枪尖不再指天,而是笔直地指向了北方那片漆黑的深渊。
“咚。”
林澈心脏猛地收缩,一股阔别十年的战栗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战栗带着机油味、硝烟味、还有少年时代第一次握枪时掌心沁出的汗的微咸。
他扔下扳手,目光落向那台刚被他拖回来,还没来得及拆解的报废灵能炮架上。第一章 这破玩意儿居然动了?
就在这时,那台早就被判定彻底损坏的炮架,内部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
震动沿着他沾满油污的指尖,爬上小臂,像一条休眠的电流重新接通了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