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此番南下,绝非莽撞的军事冒险,而是政治、军事、情报、人心多重手段并用的全方位进击。
其准备之充分,谋划之深远,确是一副志在天下、逐鹿中原的气象。
反观朝廷,内部党争不休,财政捉襟见肘,应对失措,对这股新崛起的、完全不同于以往流寇的力量,认知严重不足,依旧抱着剿灭流贼的老皇历。
此消彼长之下,湖广乃至天下的局势,确实令人心惊。
正如方以智所推测,当大夏定下南下经略湖广的战略后不久,其强大的情报机构听风司便对湖广全境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梳理。
一份份经过精心措辞、条件各异的密信或口信,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悄然送达了许多目标人物的手中。
面对这些或直白、或含蓄的招揽,湖广的官员士绅反应不一:有人勃然大怒,将信函焚毁,甚至上报以示忠诚;有人心中动摇却不敢行动,选择沉默以对,置之不理;
自然,也有人在暗中考量时势与家族利益,心思悄然活络,开始与大夏方面进行极其谨慎的接触,一股无声的暗流,正在湖广大地之下涌动。
视线转向北方,陕西东南部,商州商南县前线。
这里是大夏第五镇防区的最东端,与河南南阳府接壤,是防备河南明军西进的重要门户。
防线上依旧是一片繁忙,士兵们穿着沾满泥浆的号褂,喊着号子,挥动铁锹镐头,加深加宽着蜿蜒如龙的壕沟。
更远处,依托山势建造的营垒上,哨兵警惕地注视着东方。
时近正午,开饭的梆子声响起,疲惫的士兵们放下工具,聚拢到临时搭建的伙棚前排队。
今天的饭菜似乎格外丰盛,热气腾腾的、油亮亮的烩面片,里面混着大块的萝卜、晒干的豆角,甚至能看见不少腊肉和油渣,香气扑鼻。
“嘿!这段时间伙食已经很好了,今天怎么比之前还好?”一个年轻的士兵捧着粗瓷海碗,贪婪地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道。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脸上有疤的老兵嚼着腊肉,满足地眯起眼:“你小子懂个屁!没听早上王哨长念叨吗?咱们的伙食标准提了一档!不光今天,这段日子都这样!”
“为啥啊?打赏?”年轻士卒不解。
“打赏?美得你!”疤脸老卒压低声音,用筷子指了指东边,“对面河南的官兵,最近调动频繁,怕是要不安分了,上头这是让咱们吃饱喝足,好有力气干活、打仗!再者说……”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和激动,“我听说,是咱们大王……快到前线了!”
“大王?!”年轻士兵差点呛着,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大王……要来咱们这穷山沟?”
“八九不离十!”另一个凑过来的士卒插嘴道,“我表哥在后勤,他们那边早就传开了,说大王亲率王府禁卫已经出了西安,就是奔着咱们这边防线来的!说是要亲自督战,稳定军心!”
年轻士卒消化着这个消息,脸上的兴奋渐渐被一丝担忧取代:“可是……此地离河南太近了,对面的官兵眼看就要打过来,这时候大王亲临前线……会不会太危险了?
咱们第五镇独个儿扛着河南、山西两个方向的明军,兵力本来就吃紧得很,万一大王有个闪失……”
疤脸老卒扒完最后一口面,抹了抹嘴,叹道:“谁说不是呢?压力太大了,大王兴许就是知道咱们压力大,心里担忧,才非要亲自过来。
大王跟大明那些坐在深宫里发号施令的可不一样,他是真把咱们这些当兵的放在心上,当年在四川大王就没少亲临前线。”
“原来……这一仗这么难打啊。”年轻士卒喃喃道,望着东面云雾缭绕的山峦,那里是河南的方向。
“怎么?怕了?”疤脸老卒斜睨了他一眼。
年轻士卒脖子一梗:“怕?我王大壮自打穿上这身军装,就没想过怕字!我就是……就是担心大王,你说,大王要是真来了,会到咱们这最前边的壕沟来看吗?
我除了第五镇成立授旗那天,远远看见过大王一次,以后就再没见过了,要是能近距离看到大王,跟他说句话……”他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
旁边插话的士卒笑道:“应该会来吧?大王既然来了,总得到各处防线转转,给弟兄们鼓鼓劲,不过,咱们张总兵肯定得把安保做得铁桶一般,能不能凑到跟前,就看运气咯。”
“也是……”年轻士卒点点头,又有些担忧地望向东边,“只希望对面那些明军别挑大王在的时候发难就好。”
“放心!”疤脸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挖的这壕沟,修的这墙,还有手里的家伙,不是吃素的!
大王来了,咱们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让大王看看,咱们第五镇的弟兄,个个都是好样的,能替大夏守住这东大门!”
“对!”“没错!”周围的士卒纷纷低声应和,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张行的即将到来,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条承受着巨大压力的防线。
虽然前路艰险,但那份被最高统帅亲自关注和并肩作战的感觉,让这些普通士卒的心中,充满了异样的信心与责任感。
他们并不知道全局战略的复杂,只知道,大王与他们同在,这道防线就必须守住。
第五镇总兵驻地设在商南县城外一处地势较高的旧寨堡内,这里原本是明军的一处巡检司,如今被扩建加固,成了指挥中枢。
正厅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着春寒湿气,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陕西、河南、湖广交界处的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块标注着敌我态势。
第五镇总兵张顺刚刚与麾下几名参将开完军务会议,众人陆续抱拳退出。
走在最后的是参将王振武,他与张顺都曾担任过张行的亲卫统领,自然关系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