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号舰桥内，陷入了一种比真空更沉重的寂静。
并非无声——仪器仍在低鸣，能量回路嘶嘶作响，通风系统送出平稳的气流。但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舰桥外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吸收，只留下空洞的回响。
萧辰站在穹顶之下，目光如实质般穿透灵材与护盾，投向这片被称为“终结之域”的星空。
这里没有星云绚烂，没有星河璀璨。极远处，仅有少数几颗“星辰”散发着光芒，但那光芒是病态的、黯淡的，如同濒死之人眼中最后一点将熄的余烬，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灰白或暗红色调。更多的，是大小不一、轮廓模糊的阴影，在视野边缘缓慢地漂浮、旋转，那是破碎的星辰残骸、文明造物的废墟，还是某种未知的黑暗凝聚体？难以分辨。
空间本身，弥漫着一种粘稠的质感。并非空气，这里的真空纯度甚至比正常宇宙更高，但那无处不在的、稀薄却极具侵蚀性的暗色能量流，如同极细微的尘埃，附着在护盾表面，发出极其轻微的、仿佛无数虫蚁啃噬的“沙沙”声。神识探出，如同陷入冰冷的泥沼，感知范围被急剧压缩，且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与腐朽的恶寒。
“灵气浓度……趋近于零。”月清影最先开口，她秀眉微蹙，指尖萦绕着一缕翠绿色的生命灵力，但那灵力刚一离开她的身体，便迅速黯淡、分解，像是暴露在强酸中的绿叶，“不，不是没有能量，而是充斥的能量属性……与生命、秩序、创造完全相悖。它们会主动侵蚀、分解我们的灵力和生机。”
“物理常数出现偏移。”苏沐雪面前的数十面光幕上，大量数据瀑布般刷下，其中超过三成的读数标红报警，“重力参数微弱紊乱，空间曲率存在异常褶皱……最麻烦的是，部分基础粒子活动呈现出惰性化趋势。科技侧的能量武器效率预计下降百分之十八至二十五，护盾耐久度消耗速度加快。空间跳跃引擎的冷却时间……延长了四倍。”
她顿了顿，补充道：“‘周天星斗大阵’的远程连接依然稳定，但引导正常宇宙星辰之力的效率，在此地降低了约四成。大阵的净化与加持效果，需要消耗更多能量维持。”
云梦瑶闭上双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阴影。数息后，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抹极淡的疲惫：“幻梦之力感知到的‘情绪底色’……是绝对的‘空无’与‘终结’之念。没有仇恨，没有愤怒，只有万物终将归于寂灭的‘必然’。这种环境本身，就在持续地、潜移默化地消磨生灵的意志与存在感。”她看向萧辰，“长期驻留，非皇境者，心志稍有不坚，便可能产生自我否定、甚至主动走向消亡的倾向。”
叶孤云没有发言，只是手按剑柄，身姿挺拔如故。但他周身原本引而不发、却灵动犀利的剑意，此刻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束缚，运转间少了几分畅快，多了些许滞涩。他正以自身剑心，默默对抗、适应着这片天地对“锋芒”与“生机”的排斥。
萧辰感受着自身。丹田混沌星界中央，那颗“混沌之心”沉稳搏动，散发出温润的混沌光辉，将试图侵入体内的异种法则能量分解、转化、吸收。他皇境巅峰的修为，浩瀚如星海的灵力，在此地运转时，也感到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仿佛每一分力量的调动，都需要额外消耗心神去“推开”周围粘稠的、充满否定意味的法则环境。实力，确实被压制了，大约……两成左右。这还是他身负混沌之道，包容性极强的结果。
“盟主！”通讯频道中传来略显急促的声音，是负责前出侦查的一支精锐小队，“这里是‘夜枭’侦查第七队！报告异常情况！”
“讲。”
“我队三艘高速侦察舰，在脱离主力约零点三光年距离后，遭遇强烈法则干扰！舰载探测阵列出现大面积‘幻觉’反馈，显示前方有密集能量反应或实体障碍，但实际光学观测为空域！疑似空间本身在‘欺骗’传感器！同时，侦测到微弱的、非舰队发出的能量波动，性质未知，正在试图追踪来源，但信号极其飘忽……等等！那是什么？！”
通讯中传来惊呼，紧接着是能量护盾被剧烈撞击的闷响、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以及短暂的、激烈的交火声！
“遭遇攻击！敌方单位……难以描述！像是由黑暗能量和金属残骸临时聚合的……怪物！数量不明！它们从那些漂浮的废墟阴影中突然凝聚出现！攻击带有强烈的法则侵蚀性！我队一艘侦察舰护盾被破，舰体正在被那种黑暗能量腐蚀——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后，通讯中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噪音和背景里混乱的警报声。
舰桥内，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信号中断。”通讯官声音干涩。
“侦测到该区域有短暂但高强度的能量爆发，随后快速消散。”观测员快速汇报，“无法建立稳定观测链路，疑似该区域存在空间遮蔽或感知扭曲效应。”
第一次接触，第一次损失，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诡异。
萧辰面沉如水。“接替侦查，命令‘夜枭’第六队、第八队，以‘铁壁族’两座小型堡垒为核心，组成编队，向第七队失联区域谨慎靠近，保持最高戒备，随时准备接应或撤退。苏阵皇，调动大阵之力，尽可能稳定那片区域的空间参数和感知干扰。”
“是！”命令迅速下达。
“另外，通告全军。”萧辰的声音通过所有频道，传入每一艘舰船，“此地法则与正常宇宙相逆，所有单位，重新校准自身力量体系与探测设备，适应环境压制。遭遇任何异常，优先保全自身，及时汇报。这不是懦弱，而是我们必须先学会在这片黑暗中‘存活’，才能谈得上‘战斗’。”
命令传达后，萧辰看向身后众人。“看来，邪神不仅本体强大，它所在的这片疆域本身，就是一座庞大的、充满恶意的战争堡垒。那些突然出现的怪物，或许只是它防御体系中最外围的、自动触发的‘免疫细胞’。”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环境分析。”月清影提议，“我可以尝试炼制一种适应性的‘清心守神丹’，或许能帮助将士们稳定心神，抵抗环境对意志的侵蚀。但需要采集此地的能量样本和……那种怪物残骸，如果有的话。”
“我去。”叶孤云忽然开口，言简意赅。他看向萧辰，“剑意最敏于气机。我可率一队精锐剑修，前出接应侦查队，并尝试捕捉活体或残骸。同时，以身为剑，亲身感受这片天地的‘恶意’与‘破绽’。”
萧辰略一沉吟，点头：“可。孤云，带上‘破晓’剑卫，乘坐经过苏阵皇特别加固过的快速突击舰。务必小心，以探查为主，不可恋战。梦瑶，以幻梦之力远程辅助，为孤云他们提供尽可能清晰的感知补偿。”
“明白。”云梦瑶颔首，红尘镜已在掌心浮现微光。
叶孤云抱拳一礼，转身，白袍如雪，步伐坚定地离开舰桥。很快，一艘线条凌厉、表面铭刻着无数银色剑形符文的中型突击舰，从混沌号侧方舱门滑出，化作一道略显晦涩却依旧锐利的流光，向着那片吞噬了侦查队的黑暗空域疾驰而去。
萧辰的目光重新投向穹顶之外。联军庞大的舰队，此刻如同闯入黑夜的渺小船队，点点灯火在无边的暗海中摇曳。他能看到，许多舰船的护盾光辉，都在与周围黑暗能量的持续侵蚀对抗中，明灭不定。一些依靠灵气驱动的修真法宝或阵法，光芒明显比在正常宇宙中黯淡。
这就是终结之域。
还未见邪神本体，仅仅是其存在所浸染的疆域，就已如此险恶。
萧辰缓缓闭上双眼，意识沉入丹田混沌星界。星界之中，混沌之气流转，演化万物，那颗混沌之心稳定搏动。外界的死寂、腐朽、否定之意不断试图渗透，但一旦进入混沌星界范围，便被那包容一切、演化一切的意蕴分解、转化，成为星界成长的些许微末养分。
“排斥么……”萧辰心中低语，“我的混沌，本就源于虚无，包容万有，连‘终结’亦是其中一环。此地的压制，或许……也是一种磨砺。”
他睁开眼，眸中混沌意蕴流转，左眼星辰生灭间，多了一丝对这片黑暗法则的解析之光；右眼归墟轮转深处，那点新生的嫩芽，似乎在这极端环境的刺激下，又顽强地探出了一分。
远征的第一步，不是高歌猛进，而是承受着无处不在的法则重压，在这片陌生的、充满敌意的黑暗之域中，艰难地扎下第一根钉子，点亮第一簇不灭的火光。
战斗，从适应这片天地本身，就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