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街面水洼映着天空。木齐章在铺子门口支起黑板，用粉笔写下“满十元抽奖，奖品丰厚”。
木建军搬出抽奖箱，陈星在门口挂上红布条。
周敏是第一个来的，骑着她那辆二八大杠叮铃铃停在门口。
“哟，木齐章你行啊搞活动了？”
她跳下车，把车支在墙根，“我可得看看。”
木齐章笑着递给她一只刚做好的碎布蝴蝶结：“戴这个，新样式。”
“这好看！”周敏对着玻璃窗照了照，转身扎进铺子。
赵兰是十分钟后到的，背着她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她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口仔细看了看黑板上的字，又看看抽奖箱点点头：“木齐章你这法子能行。”
铺子里很快热闹起来。
王琴忙着招呼客人，木建军手忙脚乱地开票收钱。
陈星站在门口，目光扫过街对面那两家店。
百货公司家属开的铺子门口，老板娘正磕着瓜子，眼神不时飘过来。
知青铺子还关着门，招牌是新的，“知青服装店”，红漆字还没干透。
上午十点，一辆三轮车停在知青铺子门口。
车上下来个女人，穿件的确良碎花衬衫，下身是时兴的喇叭裤，头发烫成卷，用发卡别在耳后。
她指挥着车夫卸货，侧脸在阳光下很清晰。
木齐章不由瞪大了眼睛，是李招娣。
上学期她突然被开除学籍退学，学校里面都在传是她搞破鞋，后来就再没消息。
系里也有人传，说是攀上了回城的知青，嫁到城里了。
没想到真的在这儿遇见，还成了老板娘。
李招娣显然也看见了她。
两人隔街对望，李招娣先笑了，抬手理了理头发，腕上明晃晃一块上海牌手表。
她朝这边走来，高跟鞋敲在青石板上，嗒嗒作响。
“这不是木同学吗？”
她声音仰着高高的带着城里人才有的腔调。
“李招娣？”
木齐章尽量让语气平静。
“现在叫李丽了。”
李招娣或者说李丽在铺子门口站定，目光扫过“满十元抽奖”的黑板，嘴角弯了弯，“你这活动挺有意思。”
“小本生意，混口饭吃。”
木齐章也皮笑肉不笑应道，“你这是……”
“我男人开的店。”
李丽转头看了眼对面，“他返城知青，街道照顾，给安排了个店面。”
她说话时故意抬着手，腕上的表在阳光下反光。
木齐章注意到，那表带是崭新的表壳擦得锃亮。
“对了，”
李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听说你前阵子铺子被砸了？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木齐章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说实话：“派出所还在查。”
“要我说，做生意就是容易得罪人。”
李丽叹口气，眼神却带着点别的意味，“你可得当心点，咱们做女人的，还是安稳些好。”
铺子里，周敏挑好了衣服出来，看见李丽愣了下：“李招娣？你这打扮……我都认不出来了。”
“是周敏啊。”
李丽冲她点点头，态度有些淡，“我还有事，先过去了。木同学，有空来我店里坐坐。”
她踩着高跟鞋走了，背影挺得笔直。
周敏凑过来，压低声音：“她怎么成这样了？上学期不还穷得连饭票都要借吗？” “攀上高枝了呗。”
赵兰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抱着胳膊看对面。
木齐章没说话。
她想起上学期期末，李招娣就穿的不太一样了。
这才大半年就结婚了。
对面铺子开张了。
李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铁皮喇叭，这东西可稀罕，一般只有游行宣传才用。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喇叭传过来：
“各位街坊邻居，本店新开张，所有衣服买一送一，买一件成衣，送一双鞋垫！先到先得！”
人群嗡地一声，不少人朝对面涌去。
木建军急得跺脚：“这、这不是抢生意吗？”
“不急。”木齐章盯着李丽手里的喇叭。
那东西，这年头可不好弄。
她一个刚返城的知青家属，哪来的门路。
陈星走到她身边，声音很低：“喇叭是农机厂的，我见过。”
农机厂。
王珊珊表哥就在农机厂。
木齐章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连起来了。
但不对，时间对不上。
李丽攀上知青是上学期的事，王珊珊砸铺子是这学期。
除非…… “除非他们早就认识。”她低声说。
陈星点点头：“我去打听下她男人。”
中午客流少了些，木齐章让王琴看店，自己去了街口的公用电话。
拨通系办公室，接电话的是教务处的。
“李招娣？她上学期就因为某些事退学了。”
教务处的老师声音压得很低，显然也不想提及这件事，“木同学，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碰巧遇见了。”
木齐章挂了电话。
回铺子的路上，她看见李丽在对面张罗。
有个穿工装的男人在帮她搬货，背影看着三十来岁，动作麻利。
男人转身时，木齐章看见他左脸有道疤，不太明显，但阳光下能看出来。
下午三点，陈星回来了。
他在铺子后头的小院找到木齐章，她正蹲在地上整理碎布。
“打听到了。”他压低声音，“
她男人叫张国庆，农机厂保卫科的，脸上有疤。
前年返城，家里托关系给安排了工作。”
“农机厂保卫科。”
木齐章重复了一遍。 “王珊珊表哥也在保卫科。”
两人对视一眼。
木齐章放下手里的碎布，站起身：“我去趟派出所。”
接待她的是个年轻民警，姓李。
听完她的叙述，李民警皱眉：“你是说，砸你铺子的人，可能跟对面知青店有关？”
“我只是提供线索。”
木齐章说，
“王珊珊表哥在农机厂保卫科，李丽的丈夫也在同一个部门。
李丽上学期突然退学嫁人，这学期就在我铺子对面开店，还搞‘买一送一’跟我打擂台。太巧了。”
李民警记录着，抬头看她：“有证据吗？”
“暂时没有。”
木齐章顿了顿，“但李丽用的喇叭是农机厂的，这个可以查。”
李民警听闻，微微点头，手中的笔在记录纸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思索片刻后说道：
“仅凭喇叭是农机厂的，这证据稍显薄弱，不过倒是个可以追查的方向。
你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线索，能证明她和王珊珊表哥存在关联，并且这种关联对你们店铺竞争造成了不正当影响？”
木齐章拧紧眉头，一只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巴，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相关记忆。
木齐章咬了咬嘴唇，沉思片刻后说：
“李丽上学期退学嫁人，如今看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出手很阔绰。
她开店的资金来源确实可疑，说不定和王珊珊家也有关系。
毕竟王珊珊家有权有势，很可能暗中资助李丽，让她来打压我的店铺。”
李民警抬眼看了看木齐章，眼神中透着一丝肯定：
“你分析得有道理。如果能查到资金往来，那这事儿就有眉目了。
不过查资金来源难度较大，需要时间和相关部门配合。
我们会留意这方面，但是希望木同志不要轻易揣测。
你这边要是还能发现其他线索，随时联系我。
放心，我们绝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
木齐章点点头，眼神坚定地说：“好的，李民警。我会留意的。”
从派出所出来，天已擦黑。
铺子正要打烊，木建军在盘账，看见她回来，赶紧说：
“今天流水不错，一百二十多。对面虽然搞活动，但咱们抽奖吸引人，没输。”
“明天还继续。”
木齐章高兴地说。
只是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果李丽真是穿越者，那她知道“买一送一”这种促销手段不奇怪。
奇怪的是，她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就因为自己是“老乡”还是说，她知道什么？
窗外传来猫叫。
木齐章起身，披上衣服走到院里。
月光很好，把晾衣绳的影子投在地上。
她看见陈星屋里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他看书的侧影。
隔天对面更热闹了。
李丽不知从哪弄来台录音机，放着邓丽君的歌。
歌声甜腻，飘过整条街。
她还在门口摆了张桌子，上面堆着鞋垫，花花绿绿的。
木齐章这边依旧抽奖。
但明显，去对面的人多了。
木齐章她走到门口，看见李丽正给一个顾客装衣服，笑容满面。
那顾客她认识，是隔壁胡同的刘婶，前天还在她这儿买了件衬衫。
刘婶看见她，有些尴尬，低头快步走了。
李丽抬起头，冲木齐章笑了笑。
那笑里，有得意，有不屑，还有种说不清的、高高在上的怜悯。
木齐章也笑了。
她转身回铺子，对木建军说：“哥，把最贵的那几件裙子挂出来。”
“挂哪？”
“门口最显眼的地方。”
她说，“标价翻一倍。”
木建军瞪大眼：“那更没人买了！”
“会有的。”
那几条裙子果然无人问津。
但路过的人都会多看两眼，的确良的料子，时兴的款式，标签上写着“上海最新款”。
在这个满街蓝灰黑的年代，太扎眼了。
四点左右，来了个烫卷发的女人，骑着辆崭新的凤凰自行车。
她在铺子前停下，盯着那几条裙子看了很久。
“这真是上海货？”
她问。 “上海第一百货进的。”
木齐章笑着回答面不改色。
女人进店试了。
出来时，身上是条水红色连衣裙，衬得皮肤很白。
她在镜子前转了两圈，很满意。 “多少钱？”
“一百四十八。”木齐章报了个数。
周围一片吸气声。
这价钱，顶普通工人三个月工资了。
女人却爽快：“包起来。”
她付了钱，推着自行车走了。
人群炸开锅，纷纷涌进铺子看热闹。
对面的录音机还在响，但没人再往那边去了。
打烊时盘点，营业额创了新高。
木建军数钱的手都在抖：“二丫，你咋知道有人会买？”
“因为她需要。”
木齐章看着对面已经关门的铺子，
“李丽的目标客户是图便宜的普通人。我的目标客户，是愿意为‘上海货’买单的人。不一样。”
傍晚，陈星带来消息，农机厂那批红漆，确实是张国庆经手领出的。
时间就在铺子被砸前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