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归于寂静。
苏羽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缓慢移动,调整着潜艇的上浮角度。舷窗外的几何光影渐行渐远,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无声芭蕾。他揉了揉太阳穴,伊莲娜最后的微笑仍在脑海中清晰如刻。
“苏羽。”
奥罗拉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转头看向副驾驶座,发现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着复杂的几何图案——一个完美的非欧几里得双曲空间模型。
“你还好吗?”他问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划着那些越来越复杂的图形。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映出控制台上闪烁的指示灯,仿佛那些光点正在她眼中重新排列成某种未知的几何序列。
苏羽伸手关掉了主显示屏。深海几何信息场的影响比预想的更持久,更隐蔽。它们像无形的墨水,早已渗透进他们的神经系统。
奥罗拉突然僵硬地转过头。“我能看见它们在我脑子里旋转。”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正十二面体,克莱因瓶,高维拓扑结构……它们在我的视觉皮层里生长。”
苏羽快速调出神经监测数据。奥罗拉的脑波显示出异常活跃的几何谐振,频率与深海信息场完全一致。这不是简单的幻觉——那些古老的宇宙信息正在她的神经通路中扎根。
他打开医疗舱,取出神经稳定仪。当蓝色的扫描光束掠过奥罗拉的太阳穴时,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
“信息污染达到临界值。”控制台的合成音冷静地报告,“神经系统开始几何化重构。”
奥罗拉的手指突然抽搐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分形曲线。“它们很美,苏羽。太美了……”
苏羽关闭稳定仪,知道常规手段已经无效。他必须立即构建一个信息隔离罩,在她的大脑被完全重构之前。
他从储备舱取出量子隔离装置,开始重新编程。这不是普通的电磁屏蔽,而是需要在信息层面构建一个真空地带,隔绝一切几何信息的渗透。
他的手指在编码界面快速移动,编写着反几何算法。每一个代码都像是在与深海中的那些光影对话,用它们能理解的语言筑起一道墙。
奥罗拉的呼吸变得急促。“我感觉……我的思维正在变成多维的。”她闭上眼睛,痛苦地皱起眉头,“同一个想法同时在七个维度上展开……”
苏羽将隔离装置连接到她的神经接口。装置启动时发出低沉的嗡鸣,像远古的钟声在深海回荡。
“这会暂时切断你与外部信息场的联系。”他调整着参数,“但只能维持七十二小时。”
就在隔离罩成型的瞬间,奥罗拉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瞳孔恢复了正常,那些几何狂热从她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疲惫。
“谢谢你。”她轻声说,声音虚弱但清晰。
控制台突然闪烁起来,一条加密信息突破了深海的屏蔽。
“苏羽,如果你收到这条信息……”通讯器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是他们在北极基地的盟友李琟,“我们遭到了攻击……信息污染……整个基地正在几何化……”
背景声中传来金属扭曲的尖啸,夹杂着人类无法理解的几何语言。
“它们能通过信息场传播……”李琟的声音开始失真,每个音节都像是从多个维度同时发出,“不要回来……重复,不要……”
通讯在此中断,只留下深海永恒的寂静。
苏羽看着控制台上最后接收到的数据碎片。北极基地的传感器在最后时刻传回了部分读数——整个基地的物理结构正在经历着与奥罗拉类似的几何化过程,但规模放大了千万倍。
墙壁变成无限重复的分形,空间在非欧几里得几何中折叠,人员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扭曲的维度中。
奥罗拉握紧了座椅扶手,指节发白。“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苏羽调出全球信息场监测图。代表污染的红点正在快速扩散,从深海到北极,现在正向全球主要城市蔓延。
“根据污染速率计算,最多九十六小时,全球信息场将达到临界点。”他的声音在狭小的舱室内显得格外平静,“到时任何生物神经系统都将开始不可逆的几何化。”
他看向舷窗外。潜艇正在接近海面,上方透下的微光在水波中荡漾。但那光芒中似乎也带着某种几何的秩序,每一道波纹都遵循着完美的数学规律。
信息污染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因为他在深海中的干预而加速了。他释放了某种东西,或是激活了某种机制。
奥罗拉轻轻触碰太阳穴上的隔离装置。“这个能保护我多久?”
“七十二小时。”苏羽重复道,同时在心里计算着从当前位置赶往北极基地所需的时间,“之后,你的神经系统将无法承受隔离罩的压力。”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三天内找到解决方法,否则奥罗拉的大脑将在信息污染和隔离压力的双重作用下崩溃。
而全球的倒计时,只剩下四天。
潜艇冲破海面,久违的阳光洒进舷窗。但天空中的云层排列得过于规则,像是用圆规和直尺精心绘制的图案。连海浪拍打艇身的声音,都带着某种数学的韵律。
信息污染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律。
苏羽启动引擎,设定前往北极基地的航线。他知道这可能是徒劳,知道他们可能已经在与一场无法阻止的灾难赛跑。
但他更知道,有些责任一旦承担,就再也无法放下。就像伊莲娜最后的微笑,就像奥罗拉眼中尚未完全消散的几何光影,就像李琟在通讯中断前的最后警告。
他调整航向,潜艇在开始结冰的海面上划出一道弧线,向着北方,向着那片正在被几何吞噬的土地驶去。
奥罗拉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隔离装置在她太阳穴上发出规律的脉冲,像一颗在信息真空中跳动的心脏。
“我们会找到方法的。”她轻声说,不知是在安慰苏羽,还是在说服自己。
苏羽没有回答。他只是注视着前方海平线上那些过于完美的云层,知道在这场与宇宙真理的赛跑中,他们早已落后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