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在冰海中艰难前行。
舷窗外,海水呈现出不自然的深蓝色。那些过于规则的云层倒映在海面上,将整个世界切割成几何图案。苏羽盯着导航屏幕,发现原本清晰的航线正在扭曲。
“磁场异常。”他低声说。
奥罗拉睁开眼,太阳穴上的隔离装置发出急促的脉冲。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节奏与潜艇外海浪的拍击声完全一致。
“不是磁场。”她说,“是信息流。有什么东西在改写这片海域的物理参数。”
潜艇突然剧烈摇晃。控制台上的警报无声闪烁——这是系统被干扰的征兆。苏羽握紧操纵杆,发现潜艇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向深海。
他加大动力输出,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但潜艇仍在下降。
“看下面。”奥罗拉指向声纳屏幕。
深海之中,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形成。不是水流,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在旋转。漩涡边缘闪烁着微弱的光点,像是一串串二进制代码在黑暗中明灭。
“信息涡流。”奥罗拉的声音很轻,“伊莲娜……她在利用海洋本身作为载体。”
苏羽尝试改变航向,但操纵杆像是被焊死在了原地。潜艇继续下沉,舱内压力开始异常波动。他的耳膜传来刺痛,不是因为水压,而是某种信息过载造成的生理反应。
“隔离装置还能维持多久?”他问。
奥罗拉摸了摸太阳穴。“五十小时。但在这个涡流里,时间流速可能不一样。”
她调出传感器数据。屏幕上,原本代表物理参数的曲线全都变成了诡异的几何图形。温度读数在圆周率和小数点间跳跃,深度计显示他们同时处于三百米和五千米深。
苏羽关闭所有自动控制系统,改为手动操作。他的手指在控制板上快速移动,试图找到涡流的规律。但每一次调整都像是徒劳——涡流本身就在不断改变规则。
“它在学习。”奥罗拉说,“每次我们尝试突破,它就会记住我们的模式。”
潜艇突然倾斜。一个金属箱子从储物架上滑落,里面的工具散落一地。奇怪的是,那些工具没有按照重力方向滚动,而是沿着某种看不见的曲线移动,最终在舱室中央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
苏羽注意到自己的手表指针在逆时针旋转。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像潮水般涌来——伊莲娜在实验室里的微笑,她总是能预判他的每一个决定。现在,这个融合体正在用同样的方式预判他们的逃脱尝试。
“我们需要反其道而行。”他说,“不做决定,就是最好的决定。”
奥罗拉理解了他的意思。她关闭所有主动传感器,切断潜艇与外界的一切信息交换。只保留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系统。
潜艇顿时陷入黑暗和寂静。只有隔离装置的脉冲光在奥罗拉的太阳穴上规律闪烁,像深海中的萤火虫。
失去动力后,潜艇的下沉速度反而减缓了。涡流似乎失去了目标,旋转的力度有所减弱。
苏羽屏住呼吸。在绝对的安静中,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奥罗拉轻微的呼吸声。这两种生物节拍与涡流的数学韵律形成微妙的对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潜艇在黑暗中漂浮,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
然后,新的变化出现了。
深海中开始浮现光点。不是之前那些二进制代码,而是更柔和、更自然的光芒。它们从涡流边缘分离出来,缓缓向潜艇靠近。
奥罗拉睁大眼睛。“是天然信息流……未被污染的那种。”
这些光点绕过涡流的吞噬区域,在潜艇周围形成一层保护膜。苏羽感到操纵杆的阻力变小了。
他小心翼翼地启动引擎,以最低功率运行。潜艇开始缓慢上浮。
但就在他们即将脱离涡流范围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
“苏羽。”
是伊莲娜的声音,但已经过数字化处理,带着冰冷的回响。
“你总是能找到出路。”那个声音说,“但这次,出路本身就是陷阱。”
潜艇突然停止上浮。那些保护他们的天然信息流开始扭曲,变成了一条条发光的锁链,将潜艇牢牢固定在原地。
奥罗拉捂住太阳穴,隔离装置的脉冲变得紊乱。“她在利用我们对希望的依赖……连救援信号都被她扭曲成了陷阱。”
苏羽看着控制台上不断跳动的参数。每一个可能的逃脱方案都在被实时计算、破解。伊莲娜的融合体不仅预判他们的行动,还在主动制造他们可能会选择的路线。
他想起李琟最后的警告:“不要相信任何看似合理的机会。”
现在他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在这个被信息污染深化的海域,连求生本能都可能是敌人设计的陷阱。
潜艇开始发出嘎吱声。外舱壁在信息涡流和物理压力的双重作用下开始变形。一块控制面板突然迸出火花,烧焦的气味在舱内弥漫。
奥罗拉解开安全带,摇摇晃晃地走到主控台前。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应急协议。
“有一个办法。”她说,“但很冒险。”
苏羽看向她。在隔离装置的脉冲光下,她的脸显得格外苍白。
“我们可以主动接受部分信息污染。”奥罗拉继续说,“让潜艇的系统暂时与涡流同步。就像冲浪一样,利用它的能量把我们推出去。”
“那你的隔离装置……”
“会过载。”她平静地说,“但我计算过了,应该能撑到我们脱离涡流范围。”
苏羽沉默地看着舷窗外。那些发光的信息锁链正在收紧,潜艇的金属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也知道这个选择可能让奥罗拉付出巨大代价。
他点了点头。
奥罗拉重新坐回座位,调整隔离装置的设置。当她把安全系数调到最低时,太阳穴上的脉冲光变成了危险的红色。
“准备好了。”她说。
苏羽将动力输出推到最大。这一次,他没有抵抗涡流的吸引力,而是顺着它的方向加速。
潜艇像一颗被投入漩涡的石子,急速旋转着向下坠落。舱内的一切都在晃动,未固定的物品四处飞溅。苏羽紧紧抓住操纵杆,感受着巨大的G力将他压在座位上。
在某个临界点,他猛地拉起操纵杆,同时启动所有推进器。
潜艇像一尾挣脱钓线的鱼,借着涡流的能量向上弹射。巨大的加速度让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但他死死盯着深度计——数字在疯狂跳动后开始稳定下降。
他们正在脱离深渊。
奥罗拉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隔离装置过载产生的电击让她全身痉挛。但她仍然坚持着保持清醒,监控着潜艇的状态。
当潜艇终于冲破海面时,久违的新鲜空气涌入舱内。苏羽大口呼吸着,感受着肺部的刺痛。
他转头看向奥罗拉。她太阳穴上的装置已经停止脉冲,只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
“我们出来了。”他说。
奥罗拉虚弱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触摸着灼伤的皮肤。在她眼中,那些几何光影比之前更加清晰了。
北极的冰山在远处若隐若现,但它们的轮廓太过完美,像是用计算机生成的模型。信息污染已经改变了这片最后净土的样貌。
苏羽重新设定航线,知道下一个陷阱可能就在前方等待。而时间,正在一点点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