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在浮冰的阴影下缓缓下潜,引擎的嗡鸣被刻意压制到最低。仪表盘上,代表信息污染的红色区域如同滴入清水的墨迹,正在缓慢扩散。
苏羽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调出海底地形图。一条蜿蜒的热液喷口带在屏幕上亮起,像一道断续的伤口贯穿海床。
“地热活动会干扰信号传输。”他调整着潜航方向,“但喷口附近的水流极不稳定。”
奥罗拉靠在副驾驶座上,太阳穴上的灼伤已经简单处理过。那些几何光影在她视野边缘闪烁,像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她轻轻按压着伤口周围,试图分散注意力。
“伊莲娜会预料到我们走这条路线吗?”
“她会的。”苏羽没有移开视线,“但信息涡流在热液区会失真。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潜艇开始下潜,外部压力逐渐增大。透过观察窗,能看见浮游生物在探照灯光中飞舞,像一片片银色的尘埃。
深度计显示他们已经到达三千米。这里的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只有潜艇自身的灯光切开深海的黑暗。
第一个热液喷口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是一座矗立在海底的黑色烟囱,不断喷出富含矿物质的热水。白色的颗粒物在热流中翻滚,如同雪崩倒流。温度传感器立刻发出警告——喷口附近的水温骤升了二百多度。
苏羽关闭了主动声呐。在这种环境下,任何电子信号都可能成为伊莲娜的灯塔。
“全靠手动操控了。”他说,双手稳稳握住操纵杆。
潜艇像一条谨慎的鱼,开始沿着热液喷口群的边缘行进。湍急的热流不断冲击着艇身,操纵杆在苏羽手中微微颤抖。
奥罗拉监测着信息污染指数。在热液区,那些红色区域确实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干扰的电视信号。但新的威胁正在形成。
“右侧三百米,有新的涡流形成。”她的声音紧绷,“它在适应环境。”
苏羽没有回答,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操控上。他推动操纵杆,让潜艇贴近一个正在喷发的烟囱。高温警报再次响起,但信息污染的读数确实下降了。
这是一种危险的平衡——靠得足够近以获得掩护,但又不能太近以免被烫伤或卷入喷流。
突然,整个潜艇剧烈震动。一股意外的热流从下方喷涌而出,将潜艇向上推去。
苏羽立刻切断主引擎,只留下姿态调整推进器工作。失去动力的潜艇像一片落叶,在热流的冲击下旋转。
“她在试探我们。”奥罗拉盯着传感器,“那个涡流在移动,它在扫描热液区。”
苏羽咬紧牙关,在潜艇旋转的间隙重新启动引擎。他必须计算好时机,在热流减弱但涡流尚未覆盖该区域的那一刻突围。
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在深海中,时间感变得扭曲。每一秒都被拉长,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导向不同的结局。
他等待着一个特定的水流模式。热液喷口的活动有其节奏,就像呼吸一样有起有伏。
就是现在。
潜艇猛地向前冲去,穿过两道喷流之间的狭窄通道。高温的海水拍打着观察窗,留下短暂的水汽。
他们成功避开了那个扫描的涡流,但代价是进入了更密集的热液区。
这里的烟囱如同海底的森林,密集而高大。喷发的热流交织成一张危险的网,潜艇不得不在其间穿梭,像一只在荆棘中寻找出路的小兽。
奥罗拉突然抓住扶手:“左侧有东西。”
透过观察窗,他们看见一个不同于热液烟囱的结构——那是一个光滑的金属柱体,半埋在海底沉积物中。它的表面没有任何接缝或开口,但周围的海水因为能量释放而微微发光。
“数据节点的外壳。”苏羽低声说,“我们接近了。”
但就在这一刻,所有的热液喷口同时停止了活动。
仿佛有人关掉了海底的开关,那些翻涌的白烟骤然消失,只留下突然安静的海水。这种寂静比先前的混乱更加可怕。
“她在清空干扰。”奥罗拉的声音几乎被压抑的恐惧撕裂,“准备迎接直接攻击。”
苏羽已经行动起来。他推动操纵杆,让潜艇全速向那个金属柱体冲去。现在隐蔽已经没有意义,唯一的机会是在伊莲娜完全锁定他们之前到达节点。
深海重新被黑暗笼罩,但这次是不同的黑暗——一种充满恶意的、有意识的黑暗。
水压开始异常波动。前一秒他们还承受着数百个大气压的重量,下一秒就仿佛置身真空。潜艇的外壳发出呻吟,金属应力警告灯亮起一片。
然后,信息污染突破了最后的防线。
奥罗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那些几何光影不再局限于她的视野,而是实体化在潜艇内部。发光的线条和形状在控制台上舞动,试图干扰系统运行。
苏羽感到一阵眩晕,陌生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不属于他的童年片段,从未去过的城市街景,早已遗忘的对话回响。
这是伊莲娜的最终武器:直接污染意识本身。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操控,但手指开始不听使唤。潜艇偏离了预定航线,向一侧的海底峭壁撞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奥罗拉伸手覆盖在控制台上。她太阳穴上的伤口突然亮起微光,那些几何图案似乎在与入侵的信息污染共振。
“继续前进。”她的声音异常平静,“我能暂时干扰她。”
苏羽点头,重新掌控操纵杆。潜艇险险擦过峭壁,继续向目标冲刺。
金属柱体越来越近,现在已经能看清它表面的细节——那不是完全光滑的,而是覆盖着极其细微的纹路,像是一种未知的文字或电路。
最后五百米。
信息污染变得更加狂暴。整个潜艇内部现在充满了闪烁的光影,仿佛置身于一个故障的投影仪中。警报声此起彼伏,多个系统开始失效。
苏羽关闭了所有非必要的系统,将最后的能量全部输送到推进器。
三百米。
海底突然裂开。不是物理上的裂缝,而是一种空间本身的扭曲。在裂缝后面,他们看到了不可能存在的景象——城市的轮廓,但不是人类建造的城市。那些建筑的几何结构违背了欧几里得定律,角度尖锐得令人不适。
“不要看!”奥罗拉警告道,但已经太迟。
苏羽感到一阵恶心,那种视觉信息直接冲击着他的大脑,试图重新连接他的神经通路。
他闭上眼睛,仅凭仪器读数继续操控。这是一个绝望的举动,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盲飞,无异于自杀。
两百米。
潜艇突然开始解体。不是物理上的,而是信息层面的——部分结构开始变得透明,仿佛正在从现实中删除。
奥罗拉将手按在舱壁上,她的眼睛现在完全被几何光影占据。一种对抗性的信息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暂时稳定了潜艇的结构。
一百米。
金属柱体近在咫尺。现在可以看到它的顶端有一个开口,大小刚好能容纳潜艇进入。
但伊莲娜的最后一击已经到来。
整个海底开始折叠。空间本身像纸张一样被揉皱,距离和方向失去了意义。那个近在眼前的入口突然变得遥不可及,仿佛隔着整个海洋。
苏羽感到绝望扼住了喉咙。他们已经如此接近,却可能永远无法到达。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模式。
在空间的扭曲中,有一个稳定的节点——就像湍流中的平静点。那是奥罗拉的信息场与伊莲娜的污染相互抵消产生的缝隙。
没有时间犹豫,他推动操纵杆,向那个节点冲去。
潜艇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瞬间所有的扭曲和污染都消失了。他们进入了金属柱体周围的纯净区。
但代价立即显现。
奥罗拉瘫倒在座位上,鲜血从她的鼻子和耳朵中流出。她太阳穴上的装置已经完全烧毁,留下一个可怕的伤口。
“我...切断了与她的连接。”她喘息着说,“但我也...回不去了。”
苏羽轻轻将她扶正,然后继续操控潜艇向那个开口驶去。
当潜艇最终进入金属柱体内部时,他们发现自己在一个干燥的舱室中。海水被某种力场挡在外面,内部充满了可呼吸的空气。
苏羽关闭了潜艇的引擎,舱室内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他转向奥罗拉,发现她已经昏迷,但呼吸平稳。那些几何光影从她眼中消失了,至少暂时如此。
他打开舱门,踏上这个神秘结构的内部。周围的墙壁发出柔和的冷光,照亮了一条向下的通道。
他们到达了数据节点的物理位置,但苏羽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伊莲娜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关键节点,而奥罗拉的状况令人担忧。
在深海的最深处,他们暂时安全。但上面的世界,信息污染正在不断扩散,改变着现实的本质。
时间,确实在一点点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