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是青灰色的炉灰,现在白得有些刺眼,像是烧酥了的人骨头。
楚风蹲在灶口,两根手指夹起那撮异常的白灰,指尖传来一阵并不属于余温的阴冷刺痛。
在灰烬的最底下,静静躺着半枚铜钱。
不是古董,也不是市面上流通的硬币,那材质看着像铜,摸上去却软得像块放久了的陈皮。
钱币只剩下一半,断口处整整齐齐,像是被什么利器一刀两断。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每天早上清理炉膛,都在西北角——那个对应着“死门”的位置,雷打不动地出现这玩意儿。
楚风没声张。
昨晚他特意从兜里摸出一枚清朝的“康熙通宝”,顺手丢进了那个位置。
现在,他把那枚半截软铜钱扒拉到一边,刨出了昨晚丢进去的那枚康熙通宝。
那一瞬间,楚风的瞳孔猛地收缩。
康熙通宝并没有被烧化,它变了。
原本圆形的方孔钱,被一股怪力扭曲成了椭圆,和那枚半截软铜钱紧紧贴在一起,摆成了一个极规整的“八”字。
借着破妄灵瞳的金芒,他清晰地看到那枚康熙通宝的表面多出了一行极淡的刻痕,那字迹工整得如同会计账本上的钢笔字:
“工时已记。”
与此同时,原本应该顺着烟囱往上走的暖流,在他的视野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倒流。
地下的红色地脉如同无数根吸管,正贪婪地吸附在灶台上,每一丝火苗的跳动,都在这本看不见的账簿上记下了一笔。
楚风把铜钱攥进手心,掌心渗出一层冷汗。
他们都想错了。
之前的蓝衣虚影并不是什么残留的执念,这也不是简单的“接班”。
在这座炉子的规则里,从来就没有无私奉献这回事。
这不是接纳,这是入职登记。
“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饭。”
身后传来高跟鞋急促的敲击声。
苏月璃把一沓打印好的病历单拍在满是煤灰的桌面上,力气大得激起了一层灰雾。
“看看这个。”她没废话,直接用一只记号笔在最上面那张地图上画了个圈,“过去一周,夜炉社方圆三公里内,突发性极重度贫血病例七起。医生查不出病因,但这七个人的住址连起来……”
她笔尖在地图上刷刷几下,一个标准的倒五角星赫然成型。
“正中心,就是咱们脚底下的这个炉子。”苏月璃咬着嘴唇,脸色难看,“我翻了《苗疆蛊典》的残卷,在‘偿命卷’里找到一句话:借火者食气,代班者还魂。那帮老工人走了,炉子‘饿’了。它现在正在向周围‘预支’燃料。”
“不仅仅是预支。”
角落阴影里,一直没吭声的阿蛮走了出来。
他手里捧着那个祖传的骨盅,脸色比平时还要黑上几分。
他把骨盅往地上一扣。
“咔嚓”一声脆响,坚硬如铁的骨盅盖子自行裂开。
里面原本封存的一撮昨夜炉灰,此刻竟然凝结成了暗红色的血珠。
那些血珠没有散开,而是在盅壁上排列成行,像是一道道催命的符咒。
阿蛮指着那些血珠,声音沙哑得像是喉咙里含着沙子:“谁烧火,谁顶命。它在核算我们的‘血量’,看够不够烧三年。”
“而且它已经在‘发制服’了。”
雪狼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这个向来如同昆仑山石头般坚硬的汉子,此刻走路的姿势却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
他卷起左腿的裤管。
楚风和苏月璃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雪狼那满是肌肉的小腿上,并没有伤口,却浮现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蓝色纹路。
那些纹路并不是刺青,更像是某种染料渗透进了肌肉纤维里。
最可怕的是纹路的形状——那分明是老式工装裤脚上的双道滚边缝线。
破妄灵瞳扫过,那蓝色纹路里流动的能量,和那天见到的张建国虚影一模一样。
“昨晚我只是为了试探,赤脚在余烬里踩了一下。”雪狼盯着自己的腿,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然后这东西就像活了一样往上爬。它想把我也变成那个样子。”
身份烙印。
这炉子不仅要吃人,还要把他们这一行人都同化成标准化的“燃料”,变成下一批永远无法离开的烧炉工。
如果不做点什么,等这套“制服”穿到了脖子上,他们就真成了这地下的在编死鬼了。
“既然是算账,那就好办了。”
楚风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他转身从背包里摸出一个陶土罐子,那是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准备的。
“阿蛮,把那二十四个签了替岗符的小伙子的指甲屑给我。”楚风一边说,一边从手上摘下那枚用自己鲜血搓成的指环。
他将指环碾碎,混着那一小把指甲屑,倒进了陶土里。
“我们不当正式工。”楚风手指翻飞,将陶土揉捏成一块方方正正的牌子,“我们是劳务派遣。”
他在陶牌正面刻下“暂借薪火”四个字,反面狠狠凿上“来日必还”。
“只要证明我们是‘借用’岗位,不是‘顶替’身份,这套入职流程就卡得住。”
楚风走到灶台正前方,手中的工兵铲狠狠插进地下三尺。
“听着!”他对着黑洞洞的炉膛低喝一声,将那块陶牌埋了进去,“这火我们帮着烧,但这命,你们拿不走。我们不占编制,只租岗位!”
土刚填平,灶膛里原本橘红色的火焰猛地收缩。
那火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瞬间压缩成了一根青色的火针,细若游丝,却亮得刺眼。
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十三秒。
“轰!”
火苗重新炸开,恢复了正常的橘红色。
那种要把人血肉吸干的阴冷吸力,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狼腿上的蓝色纹路,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
“成了?”苏月璃松了一口气。
“没那么简单。”楚风盯着门外。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只缺了耳朵的大老鼠正蹲在院门口的铁锁上。
它嘴里没有叼东西,但那条光秃秃的尾巴上,正拖着那根肉眼难见的红线。
红线在铁锁上无声地缠绕了三圈,然后并没有断开,而是像血管一样没入了铁锁内部,最后分出一股极其细微的分叉,颤巍巍地指向了城市的老城区方向。
那是债。
虽然暂时不用命来填,但这炉子欠下的旧账,那套“系统”可没打算一笔勾销。
“火是不吸人了,”楚风看着那根指向远方的红线,眯起了眼睛,“但它在催我们去讨债。这炉子烧了几十年,有些东西,当年并没有结清。”
他想起那天见到的那些蓝衣虚影,他们手里紧紧攥着的,似乎不仅仅是铁锹,还有几张泛黄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