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筲箕湾警署,探长办公室。

虽然是大白天,但房间里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烟雾缭绕得像个神仙洞府。

“洛哥,帮我个忙,搞定两家报纸。”

方源推门而入,甚至没等招呼,就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用太大,也不用太有名,哪怕是那种快倒闭的‘蚊型报’也行。我就一个要求,买过来就能用,手续要干净。”

“咳咳咳!”

正把双脚翘在办公桌上吞云吐雾的雷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呛得直咳嗽。他猛地坐直身子,一脸夸张地看着方源:

“大佬!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雷洛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简章,一脸的哭笑不得:

“我就是个便衣探长,还是个刚扎职没多久的沙展(警长),你当我是警务处长啊?”

“搞媒体?还要搞两家?”

他压低了声音,身子前倾,一脸“我都懂”的表情:

“方生,是不是哪家报纸不开眼,乱写你的花边新闻了?或者是得罪了嫂子?”

“这种事儿不用买报社那么麻烦!你给我个名字,我今晚就让人去泼红油漆!明天就把他们的排字房给砸了!再不行,我让人天天去查他们的消防和卫生,保证让他们三天之内关门大吉!”

在雷洛朴素的价值观里,大亨要动报纸,那肯定是为了报复。

“……”

方源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

“你想什么呢?”

他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

“我是正经生意人,咱们要以德服人。泼什么红油漆?多脏。”

“我是让你帮我打听打听,辖区里有哪些报纸经营不善,我想出钱买下来,继续经营。我是要办报,不是要砸场子。”

“啊?”

雷洛举着香烟的手僵在半空,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即长松了一口气,往椅背上一瘫:

“那你早说啊!吓死我了。”

他重新把烟塞回嘴里,嘟囔道:

“我就是个大老粗,平日里别人找我办事,除了动刀就是动枪,要么就是捞人。找我办这种斯文事儿的,你还是头一个。”

“行吧。”雷洛弹了弹烟灰,“这种小事儿容易。回头我让猪油仔去帮你问问。那小子整天在街面上混,三教九流都熟,哪家报馆老板欠了赌债,哪家老板想跑路,他门儿清。”

“谢了。”

方源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一刻。

“走吧,洛哥。事情谈完了,请你喝个下午茶?”

警署不远的一条老街上。老式茶餐厅的吊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着,空气中弥漫着蛋挞的奶香和丝袜奶茶的浓郁茶味。

方源和雷洛坐在靠窗的卡座里。

桌上摆着两杯热奶茶,还有刚出炉的菠萝油和蛋挞。

“方生……”

雷洛看着方源毫无形象地抓起一个菠萝包,大口咬下去,嘴边沾满了酥皮碎屑,忍不住吐槽道:

“你这么大个老板,身家都过亿了,请我这个小警察吃饭,就吃这个啊?”

“这玩意儿我从小吃到大,都快吃吐了。”

方源咽下嘴里的面包,端起奶茶顺了一口,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这有什么?咬得菜根,百事可做。”

“你是没饿过肚子。早年我在四九城的时候,那可是连掺着野菜的黑面馍馍都当宝贝啃的。”

他看着雷洛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你知道啥叫‘二合面’、‘三合面’不?玉米面里头掺着豆面甚至高粱面蒸出来的窝头,剌嗓子都得咽下去。”

“跟那些比起来,你这菠萝包,那就是神仙吃的。”

雷洛听得直皱眉。他虽然也是穷苦出身,但香江毕竟是港口城市,物资供应相对丰富,这种“忆苦思甜”的经历,他确实没多少共鸣。

不过,看着方源这副“能上能下”的做派,他心里反倒多了几分佩服。

怪不得人家能成大事,这心态,就跟一般的暴发户不一样。

吃饱喝足,雷洛点了一支烟,有些好奇地问道:

“方生,我还是不明白。你这又是开船运公司,又是搞食品厂,听说最近还要去买地皮。这钱都赚不完了,怎么突然又想起来开报馆了?”

“报纸这玩意儿,不赚钱还惹一身骚。你要是想听好话,花钱买几篇软文不就行了?”

方源拿着纸巾擦了擦嘴,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特供的“中华”,扔给雷洛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

烟雾升腾中,方源眯起眼睛,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洛哥,你知道阿三那边的‘婆罗门’吗?”

“婆……什么门?”

雷洛眼神清澈,一脸懵逼,那是标准的“大学生同款清澈眼神”。

方源叹了口气,也不指望他能懂这种社会学概念。

“这么跟你说吧。”

方源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开始给这位未来的总华探长上“政治课”:

“在内地的老家县城里,有这么一种家族。”

“他们家里有人管着全县的供电,有人管着自来水厂,有人是县医院的院长,还有人是重点中学的校长,甚至县里的派出所所长都是他们的门生故吏。”

“不管上面的县长换了多少茬,是张三来当,还是李四来当。”

“只要这个家族不点头,这县长在县里就寸步难行,连路灯都亮不起来,连自来水都可能停供。”

“这就叫——流水的县长,铁打的豪强。”

“也就是我说的——县城婆罗门。”

方源弹了弹烟灰,目光深邃地看着雷洛:

“洛哥,你把这个道理,放到现在的香江来看看。”

“那些鬼佬,港督也好,警务处长也罢,他们就是那个‘流水的县长’。”

“他们来香江,是为了镀金,为了捞钱,为了政治前途。干个三年五载,拍拍屁股就回英国升官发爵去了。”

“他们是过客。”

“但我们不一样。”方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雷洛,“我们是华人,我们要在这里生根发芽,传宗接代。”

“钱,我不缺。”

方源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野心:

“我缺的,是不同领域的资源和控制力。”

“船运是腿,让我能通达四海;食品是粮,让我能收买人心;而报纸……”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那是喉舌。”

“在这个岛上,光有钱是没用的。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更是取死之道。”

“方家的根基太浅,满打满算才来了不到两年。比下有余,但想要坐上桌子分蛋糕,当那个‘铁打的婆罗门’,还远远不够格。”

“所以,我必须广交人缘、四处出击。”

“我要让方家的触手,伸到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衣食住行、舆论喉舌。”

“直到有一天,哪怕鬼佬想动我,也得先掂量掂量,会不会崩掉他们的大牙。”

这话其实已经有点交浅言深的味道了,不过这会儿处于震撼之中的雷洛还没反应过来。

他手里夹着烟,烟灰长长的一截都没掉下来。

这种直指权力本质的理论,对于他这个还在街头巷尾跟古惑仔打交道的探长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过分的男人,只觉得对方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这就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吗?

这就是……棋手的格局吗?

“方生……”

雷洛咽了口唾沫,眼神变得复杂而炽热:

“受教了。”

“真他妈的……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