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教不教的,都是朋友!”
所谓的四大探长其实就是鬼佬们镇压底层、盘剥中层的黑手套,用完了就扔。
既然鬼佬能用,那没道理我这个根正苗红的龙的传人用不得吧?
雷洛深吸了一口烟,脑子里还在回荡着方源那套“县城婆罗门”的理论。
屈指弹了弹烟灰,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些对于他来说过于超前的政治观念。
“方生,既然你都看透了,那些鬼佬就是流水的官……”
雷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底那个最大逆不道的疑惑:
“那为什么咱们华人不团结起来?如果像你说的,大家族控制了水电、医疗、粮食,把这些鬼佬架空不就行了?”
“只要咱们抱团,他们就算是港督,说话也不好使啊!”
方源闻言,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转过头,看着街对面那家刚开业的潮州打冷铺,又指了指旁边一家挂着“福建同乡会”牌子的麻将馆。
“团结?”
方源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
“跟谁团结?”
“洛哥,我告诉你一个很有意思的数据。”
方源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当年小鬼子投降的时候,整个香江才剩下多少人?不到六十万。”
“这中间过去了十五年,现在是多少?三百五十万!”
“这意味着什么?”
方源看着雷洛,一字一顿地说道:
“意味着现在的香江人,全他妈是外地人!大家都是从五湖四海逃难来的,是为了活命,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造反!”
“你是当差的,应该比我更清楚。”
方源指了指雷洛腰间的配枪:
“香江现在的那些社团、帮派,是干嘛的?”
“不管是和胜和、新义安,还是大圈帮,它们本质上都是从乡党抱团演化而来的互助会。”
“潮州帮护着潮州人,广府帮护着广府人,福建帮护着福建人……大家为了抢一个码头、抢一条街的地盘,都能打得头破血流,恨不得把对方脑浆子打出来。”
“你指望这帮人团结一心去对抗鬼佬?”
方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根本不可能。甚至鬼佬都不用动手,只要扔几根骨头,他们自己就能先咬起来。”
“再说了……”
方源抬起头,目光看向维多利亚港的方向——那是添马舰海军基地和石岗军营的所在地。
“最顶层的那些鬼佬,也不是傻子。”
“人家手里握着几万把枪,维多利亚港里还停着几艘巡洋舰。”
“咱们要是真敢玩‘架空’那一套,惹急了眼,人家随时可以掀桌子走人,甚至直接军事管制。”
“所以,只能玩‘权力的游戏’,不能玩火。”
雷洛听得冷汗直流。
他以前只觉得那些鬼佬高高在上,惹不起。但他从来没想过,这背后的逻辑竟然如此残酷而现实。
“那……方生,你现在这是?”
雷洛看着方源,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敬畏。
既然团结不可能,造反更不可能,那你折腾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做的很简单。”
方源翘起二郎腿,靠在茶餐厅略显油腻的椅背上,神态轻松得就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彻底架空鬼佬是不可能的,也没必要。”
“但是,在这个权力的金字塔结构里,在鬼佬和底层百姓之间,我想建立一个属于我的‘中间层’。”
“一个……方家帮。”
方源看着雷洛,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办公司、开工厂,是为了掌握钱袋子;办报纸、搞舆论,是为了掌握笔杆子。”
“当我有钱、有人、有话语权的时候,哪怕是港督想动我,也得先问问那几万个指着我吃饭的工人答不答应,问问那几十万读着我报纸的市民答不答应。”
“这就叫——统战价值。”
说到这,方源突然话锋一转,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雷洛:
“怎么样,雷老哥?”
“有没有兴趣……成为我这个宏伟计划里的一员?”
“轰!”
雷洛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
他呆呆地看着方源,喉咙发干,心跳加速。
方源这是在……招揽他?
不是那种简单的行贿受贿,不是那种普通的警商勾结,而是……要把他纳入那个庞大的、令人战栗的“方家帮”体系之中!
“方……方生……”
两人走出茶餐厅,站在路边的霓虹灯下。
雷洛显得有些局促,甚至有点自卑。
他搓了搓手,苦笑道:
“我就是个区区的小探长,大字都不识几个……哪值得你这个大水喉这么拉拢?”
现在的雷洛,还不是后来那个只手遮天的“五亿探长”。在方源这种亿万富豪面前,他本能地感到一种阶级的差距。
“不必妄自菲薄。”
方源伸手拍了拍雷洛的肩膀,力道很重,仿佛是在传递某种力量: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积沙成塔,集腋还能成裘呢。”
“我看人很准。”
方源盯着雷洛的眼睛,语气笃定:
“你是一条龙,只是现在还困在浅滩里。以后,你是个能搅动风云的人物。”
“在这个计划里,我需要一个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能帮我镇住场子的朋友。我觉得,你很合适。”
雷洛沉默了。
他很心动。能抱上方源这种大腿,那绝对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但是,他也感觉到了这里面的水太深了。这种层面的博弈,稍有不慎,可能就是粉身碎骨。
他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橄榄枝。
“不急。”
方源看出了他的犹豫,并没有逼迫。
“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也可以跟你信得过的长辈商量商量。”
“但是记住一点——”
方源压低了声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事以密成,可千万别一个不小心把我给卖了。否则,大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雷洛浑身一激灵,连忙摇头保证:
“方生放心!我雷洛虽然贪财,但义气还是讲的!这种事,烂在肚子里我也不会往外说!”
“那就好。”
方源笑了笑,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大亨模样。
“报社的事儿,尽快催催猪油仔。搞定了,直接给我打电话。”
“一定!一定!”
雷洛满口答应,亲自帮方源拉开了劳斯莱斯的车门。
方源坐进车里,隔着车窗对他挥了挥手。
随着车窗缓缓升起,雷洛那张有些谄媚、又有些迷茫的脸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东家,去哪?”司机问道。
方源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刚才那种枭雄般的凌厉气场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丈夫和父亲的温柔。
“去中环,摆花街。”
方源吩咐道:
“泰昌记这会儿应该还没关门吧?听说他家的曲奇皮蛋挞不错。”
“家里女人孩子多,晓娥那丫头最近老嚷嚷着想吃甜的。难得出来一趟,得给她们带点小惊喜回去。”
司机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应道:“好嘞!东家,您对家人可真好。”
车窗外,夜色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