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在地宫里被放大了数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林清瑶的心跳上。
不是一个人的。
沉重，且带着一丝微弱的、兵甲摩擦的杂音。
林清瑶的神经瞬间绷紧，扣在袖中的银针蓄势待发。
她和沈渊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警惕。
黑暗中，一道高大的身影轮廓缓缓清晰。
来人身披玄甲，却满是尘土，左臂的臂铠被卸了下来，用布条草草缠着，暗红的血迹已经浸透了好几层。
他手中提着一把长剑，剑尖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是沈昭。
他看到祭坛上安然无恙的两人，那张一向显得有些憨直的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皇兄。”他先是冲着沈渊一拱手，随即目光转向林清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带人追剿楚晚晴的余党，一路追到了这附近，发现地宫竟还有一条出口，直通城西的北狄使馆。”
沈渊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没有半分兄弟重逢的温情。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密道？”
沈昭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他抬手指了指这片狼藉的地宫，声音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幼时……父皇曾偷偷带我来过。”
林清瑶心头一震。
又是一个。
先帝到底布了多少暗线，藏了多少秘密？
就在这时，三人脚下那块还算完整的石板，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石板毫无征兆地向内塌陷，三人脚下一空，齐齐向下跌落。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
沈渊反应极快，一把揽住林清瑶的腰，另一只手在下坠的石壁上猛地一撑，卸去力道，带着她稳稳地落在了下一层的地面上。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陈腐的尸臭，扑面而来，呛得人几欲作呕。
这里，是真正的地底。
一个巨大的圆形血池，占据了整个空间。
池水粘稠，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而在血池之中，浸泡着数十具早已干枯的尸体。
他们都穿着药宗弟子的服饰，身体被一种诡异的姿势固定着，每个人的胸口，都深深地钉着一根儿臂粗的黑色铁钉。
铁钉的顶端，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
玄冥。
林清瑶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认得这种阵法，在药宗最古老的禁术典籍里见过一角残篇。
活祭阵。
以身负灵气的药修精魄为引，强行抽取其生命力，用来滋养龙脉，可保帝王陵寝万年不腐，甚至能为后代积攒气运。
这群惨死的药宗弟子，竟成了景和帝死后的守卫。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血池，体内的药王血脉传来一阵阵刺痛的警示。
这阵法还在运转，而驱动它的能量源……
林清瑶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沈昭的腰间。
那里悬挂着半块玄铁虎符，正散发着与整个血池同源的、微弱的能量波动。
那是阵眼！
沈昭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手忙脚乱地解下那块虎符，急声道：“这东西是楚晚晴三年前送我的！她说此物蕴含上古之力，能助我突破武道瓶颈……我从未使用过它！”
“没用过？它每天都在吸你的血！”林清瑶的声音冷得像冰，“这虎符里嵌着一个微型蛊巢，它与血池共鸣，拿你当成了新的祭品！”
她一把夺过虎符，那东西入手冰冷，内里果然有一股邪异的力量在隐隐搏动。
“必须砸碎它！否则等它蓄满能量，血池沸腾，我们三个就都会被炼成新的干尸！”
“等等。”
沈渊却伸出手，拦住了她。
他的目光没有看那致命的虎符，而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弟弟，一字一顿地问：“你明知此物来路不明，甚至可能与南疆有关，为何不毁掉，还贴身带了三年？”
这句质问，像一把最锋利的剑，直刺沈昭的心脏。
沈昭沉默了。
那张憨厚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挣扎与痛苦。
片刻之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怀中掏出了一封用油纸包裹得极其严密的信。
他将信递给林清瑶。
林清瑶展开信纸，在看到那熟悉的笔迹时，手指猛地一颤。
是师父，林素问的笔迹。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叮嘱沈昭，楚晚晴狼子野心，南疆图谋不轨，他赠予的这块虎符是重要线索，务必“暂留此符，待药王归位，必有解法”。
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
他甚至算到了楚晚晴会利用沈昭，故意将计就计，让沈昭带着这枚“定时炸弹”，潜伏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外，等待着真正的“药王”归来，揭开一切。
林清瑶的眼眶有些发热，但她没有时间感伤。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从随身的药囊里捻出一点暗红色的粉末——那是之前万蛊圣丹炼化后的残渣，混合了几味她自己调配的解蛊药粉。
她将药粉，均匀地撒在那半块虎符之上。
“呲——！”
仿佛滚油泼上冰雪，坚硬的玄铁虎符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熔化，一股黑烟冒出，内里的微型蛊巢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彻底崩解。
几乎是同一时间，脚下的血池剧烈翻涌起来，随即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水分，迅速干涸，池中那数十具干尸，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呼”的一声，尽数化作了飞灰。
轰隆——
头顶传来巨石摩擦的闷响，一道天光，破开黑暗，笔直地照射下来，在不远处照出了一条通往上方的石阶。
出口，开了。
沈昭看着那束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转过头，神情已经恢复了凝重。
“北狄使臣明日一早便要离京，若让他们带着那份国书的副本回到草原，北境三十万大军将不战自溃，国门……必破。”
沈渊与林清瑶对视一眼。
无需多言，仇恨与责任在这一刻完美重合。
“今夜，”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如出一辙的森然杀意，“端了使馆。”
地宫外的冷风灌入，吹散了墓穴中沉积百年的腐朽与血腥。
三人顺着阶梯向上，重回地面，已是深夜。
京城的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唯有清冷的月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一场针对皇权的惊天阴谋暂时落幕，而另一场攸关国运的血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