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凝聚了楚晚晴毕生罪孽与怨恨的血丹,表面光滑如镜,竟隐隐绰绰地映出了一张狰狞扭曲的脸,正是她当年手持淬毒匕首,刺向自己恩师林素问时的模样。
就在林清瑶与沈渊都被这枚铜牌背后的惊天秘闻震得心神俱裂时,那枚血丹的存在,仿佛成了压垮楚晚晴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神魂被强行剥离的剧痛,远不如这记忆重现的公开处刑来得致命。
地宫深处,那座巨大的青铜棺椁内部,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其沉重的机括声。
那声音不像刚才开启暗格时那么刺耳,反而带着一种庄严的、仿佛跨越了千古的韵律。
咔哒。
沈渊手中的半枚玉珏,仿佛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磁力吸引,竟猛地脱手飞出!
与此同时,那块被他另一只手紧攥着的、刻着惊天秘密的“药王令”青铜符牌,也随之腾空而起!
一玉,一牌,在半空中划出两道截然不同的流光,最终在青铜巨棺的正上方,狠狠撞在了一起!
没有预想中的金石交击之声。
两物相触,竟如水乳交融般,瞬间吸附融合。
那玉珏完美地嵌入了符牌的凹槽之中,光芒大盛,严丝合缝地扣成了一个完整的、外圆内方的古朴圆牌。
青铜的沉稳与暖玉的温润,在这一刻达到了诡异的和谐。
紧接着,一声清脆至极的——
“咔!”
那刚刚融合为一的圆牌,竟在光芒最盛的瞬间,从正中央迸裂开来!
它没有碎成齑粉,而是精准地、一分为二,化作两块大小、形状、纹路完全相同的半月形玉牌,缓缓漂浮在空中,如同两轮相互对望的冷月。
光华流转,原本光滑的断面上,竟各自浮现出四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古篆大字!
左半边玉牌上,是——【玄冥承祚】!
右半边玉牌上,是——【药王护国】!
玄冥,是沈渊的帝号。药王,是林清瑶的血脉。
承祚,是继承大统。护国,是守护江山。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林清瑶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万道惊雷,又在瞬间归于一片死寂的澄明。
她终于明白了。
二十年前,景和帝早已通过某种渠道,预知了北狄的狼子野心和南疆的蠢蠢欲动。
他知道,一场席卷整个王朝的浩劫即将来临。
为了保全这片江山,也为了保全自己的血脉,他走了一步堪称疯狂的险棋。
他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亲生女儿,也就是“林清瑶”,秘密送出皇宫,托付给了他最信任的臣子、也是他至交好友的药宗宗主林素问,让她以药宗后人的身份活下去。
这便是“药王护国”——以药王血脉的传承为掩护,为皇室留下最后一丝香火。
而为了对抗即将到来的内忧外患,他需要一个足够强大、足够狠辣、也足够隐忍的继承人。
于是,他选中了流落在外的“沈渊”,将他从北狄的炼狱中寻回,立为储君,让他背负着“弑父”的血海深仇,以复仇者的身份,去清洗这个已经腐朽的王朝。
这便是“玄冥承祚”——以铁血手腕,继承并稳固这风雨飘摇的帝位。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为君,一个为民。
两条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被同一个男人的深谋远虑,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共同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命运。
所谓的仇恨,所谓的权谋试探,到头来,竟是一场跨越了二十年的、最沉重的托付。
林清瑶的眼眶瞬间滚烫,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沈渊。
沈渊也正看着她。
那双向来深不见底、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比惊涛骇浪还要复杂的情绪。
震惊、错愕、悲恸……以及一种如释重负后,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压垮的巨大悲凉。
他所以为的弑父之仇,竟是父皇亲手为他铺就的帝王之路。
他所以为的复仇对象,竟是他此生唯一心动的女人。
而他,一路走来,手上沾满了为“复仇”而杀戮的鲜血,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这盘棋局中,一枚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棋子。
如果林清瑶是真的公主。
那他这个在北狄受尽屈辱、九死一生才爬回皇位的“皇子”,究竟算什么?
一个篡位者?一个笑话?
景和帝用这两块双生玉珏,给了他答案。
他们二人,缺一不可。
就在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得神魂俱裂,相顾无言之时,一阵令人牙酸的、皮肤被拉扯的异响,突兀地从下方传来。
“嗬……嗬嗬……”
被千丝藤紧紧捆缚、吊在半空的楚晚晴,身体忽然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她那本就惨白的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疯狂游走,形成一道道暗红色的、不断鼓起的诡异纹路。
一股比尸傀蛊自爆前还要阴邪百倍的恶臭,从她周身毛孔中散发出来,带着一股心火燎原的焦糊味。
“主人,不好!”药灵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是‘焚心蛊’!这老妖婆要死了,这蛊虫要反噬了!”
焚心蛊,南疆最歹毒的共生蛊之一。
施术者需以自身心头精血喂养蛊母,再将子蛊种入他人心脉。
平时子蛊蛰伏,与宿主共生,甚至能为其疗伤续命。
可一旦施术者濒临死亡,或者神魂受到毁灭性打击,那蛰伏的子蛊便会瞬间狂暴,引爆宿主全身心火,将其焚烧成一捧灰烬,为施术者挡下这致命一击!
而在这座封闭的地宫里,距离楚晚晴最近的活人,就是林清瑶!
沈渊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就要将林清瑶护在身后。
然而,林清瑶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下方那如同蠕动肉块般的楚晚晴,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勾起了一抹淬着寒冰的、极尽嘲讽的冷笑。
“现在才想起来用这招,不觉得太晚了吗?我……亲爱的‘娘亲’。”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包括那已经神志不清的楚晚晴。
楚晚晴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涣散的、布满血丝的瞳孔,难以置信地聚焦在林清瑶的脸上。
林清瑶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轻轻一点,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你在我七岁那年,借口为我祛除寒毒,亲手在我心脉种下这焚心子蛊的时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吧?”
她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复仇的快意,和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漠然。
“药王血脉,天生便是万蛊的克星,也是最好的温床。这十几年,它非但没能控制我,反而被我的心血滋养得无比壮大。你以为,这是你留给我,用来同归于尽的后手?”
“不。”
林清瑶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
“这是你留给你自己的……催命符!”
原来,楚晚晴当年为彻底控制这个“药王血脉”的容器,假借疗伤之名,狠心在她年幼的心口埋下了这歹毒的蛊虫。
她以为万无一失,却不知,药王血脉的霸道之处,正在于它能压制并同化世间一切毒物!
这焚心蛊,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林清瑶反向驯服!
话音未落,林清瑶猛地一偏头,再次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
这一次,她没有喷出血箭。
“噗——!”
一口更加浓郁、带着点点璀璨金芒的血雾,从她唇间喷薄而出!
这血雾并未消散,而是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数百根比牛毛还要纤细的金红色血针!
“逆血引蛊,物归原主!”
林清瑶红唇轻启,吐出八个冰冷的字眼。她素手在空中疾速一引!
咻咻咻——!
那数百根血针如同一场金红色的暴雨,瞬间破空而去,没有一根落空,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楚晚晴胸前的膻中穴与腹部的神阙穴两大要害!
这,正是药宗早已失传的禁术——逆血引蛊术!
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逆转子母蛊的共生关系,将子蛊携带的所有力量,百倍、千倍地逼回施术者母蛊的体内!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撕裂了整个地宫!
楚晚晴的身体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猛地向内一缩,紧接着,七窍之中同时喷涌出腥臭的黑色血液!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脉中的那只母蛊,像是被灌入了岩浆,瞬间膨胀、炸裂!
紧接着,无数只被强行催生出的细小蛊虫,在她体内疯狂啃噬、冲撞,她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在短短一瞬间,就被这股来自她自己的力量,摧毁得一干二净!
剧痛之下,她最后的理智竟诡异地回笼了一瞬。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高台上那个白衣胜雪、神情冷漠的女子。
那双被怨毒和疯狂占据了一辈子的眼睛里,竟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悔恨,又似是遗憾。
她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
“……你……你本该是……南疆……圣女……”
话未说完,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声中,如融化的蜡像一般,迅速化作一滩腥臭的黑红脓血,从千丝藤的缝隙中滴落而下,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散发出阵阵白烟。
叮啷。
一声脆响,那藤蔓编织的囚笼里,唯一剩下的,便只有一枚造型古朴的蛇形银簪,滚落石阶,在幽冷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寒芒。
持续了二十年的恩怨,随着这个女人的彻底消亡,终于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
地宫内,一时间死寂无声。
药灵最先反应过来,它从林清瑶的肩头一跃而下,化作一道白影,精准地叼起了那枚蛇形银簪,跳回到高台上。
它将银簪放在地上,用鼻子警惕地嗅了嗅,随即小脸一变,惊道:“主人!这簪子里有夹层!藏着‘迷魂散’的配方!不对……这配方,好像被改动过!”
林清瑶俯身拾起银簪。
这银簪中空,她指尖稍一用力,便从尾部抽出一卷比发丝还细的羊皮纸。
展开一看,上面果然是南疆秘药“迷魂散”的配方,这种药能短时间内扰乱武修者的心智,使其产生幻觉。
而在配方的末尾,竟用极其隐晦的南疆密文,刻着一行小字。
【沈昭可用。】
林清瑶的瞳孔,猛地一缩。
沈昭!
她猛然想起,在她数次返回药宗旧址查探线索时,沈昭都曾“巧合”地出现在附近。
她当时只当他是担心自己,如今想来,那些所谓的巧合,恐怕都是精心设计的必然!
楚晚晴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想利用沈昭来对付他们?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渊,缓缓伸出手。
那两枚承载着帝国最高秘密的半月玉牌,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意,温顺地落入他的掌心。
他紧紧握住那块刻着“玄冥承祚”的半枚玉珏,玉的冰凉,仿佛也无法冷却他掌心的滚烫。
他看着那行“沈昭可用”的小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不觉的颤抖与期盼。
“我这个弟弟……或许,从未背叛过。”
这行字,或许不是命令,而是一个提示。
一个楚晚晴留给自己的,关于沈昭身份的提示。
地宫之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似乎随着楚晚晴的死亡而消散了许多。
那座巨大的青铜棺椁,在双生玉珏分裂之后,便停止了上升,静静地悬停在深渊之上,如同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
捆绑着楚晚晴的玄铁锁链,也失去了目标,无力地垂落,在死寂中发出几声空洞的“哗啦”声。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锁链碰撞的声音,消失了。
地宫深处传来的机括运转声,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是沉重的脚步声,正从地宫入口的石阶方向,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传来。
那声音在空旷的地宫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和一种风尘仆仆的决然。
来人,似乎已经走了很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