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清风寨,曾是乱石嶙峋、荒草疯长的清冷之地,嶙峋怪石在山风中沉默,半人高的野草裹着尘土,连风掠过都带着几分萧瑟。
而如今的寨子早已换了模样,地上冒出成片清嫩的小草,翠色蔓延至寨门,漫山遍野的鲜花织成了烂漫的花海,风拂过时,花瓣簌簌飘落,连空气里都浸着清甜的花香。
一座简陋却雅致的小木屋,就这般稳稳立在旧基之上。原木的梁柱还带着山林草木的清冽气息,树皮未褪尽的纹路里藏着雨后的湿润,共两间房,格局朴素却规整,木窗的边框被细心打磨过,摸上去光滑温润。
左右两间是收拾得窗明几净的客房,窗棂上糊着新换的米白色棉纸,透光却不透明,风拂过时会轻轻颤动。
窗台上各摆着一只粗陶小花盆,里头种着采来的野菊,鹅黄的花瓣衬着翠绿的茎叶,偶尔还会引来两三只嗡嗡的蜜蜂。
两间客房并未挨得太近,中间辟出了一方小巧的花园,竹篱笆围出的方寸之地,被种满了各色花草:月季攀着篱笆架开得热烈,蔷薇的藤蔓缠缠绕绕爬满了矮墙,还有星星点点的雏菊、淡紫色的桔梗,风一吹,花香便混着泥土的气息漫开,连路过的风都变得清甜。
院门最右边的角落,则搭着一间简易的厕房,厚实的木板将其与主院隔开,留出一方私密空间,门板上还钉着半截旧布帘,用来遮挡晨光与暮色。厕房的角落总细心地撒着干燥的草木灰,既能吸潮,又能掩去异味。
小院中央,摆着一套打磨得油光锃亮的松木桌椅,那是两人平日吃饭闲坐的去处。
进了院门左手边,便是炊烟袅袅的厨房,青灰色的烟囱正慢悠悠吐着淡烟,烟缕混着饭菜的香气,在半空打了个旋才散。
厨房是露天的,能瞧见里头垒得齐整的柴火垛。檐下的横梁上,还挂着几串红彤彤的干辣椒,阳光一晒,颜色愈发鲜亮,风一吹便晃悠悠打旋,细碎的红影落在地上,又滚到阶前的青苔上,无端添了几分熨帖的人间暖意。
更惹眼的是寨子的角角落落——从前练兵的校场、屯粮的空地,乃至屋前屋后的犄角旮旯,都被种满了各色花草。月季攀着半旧的木栅栏开得热烈,层层叠叠的花瓣染着晚霞的颜色。
蔷薇绕着屋角垂落满墙,淡粉色的花苞缀在藤蔓上,风过便落下几片花瓣。还有些叫不上名的小野花,星星点点铺满了碎石小径,风拂过时,清甜的花香混着草木的清气,能把人浑身的疲惫都吹散。
此时日头刚偏西,橘红色的余晖斜斜洒进院子,落在木桌旁的天雪身上。她挽着素色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正低头细细择着青菜,指尖沾了点菜叶的青汁,泛着淡淡的绿意,侧脸被霞光镀上一层暖绒绒的边,连日的风霜仿佛都被这温柔的暮色抚平,连鬓边的碎发都显得柔软。
不远处的石台上,墨影正蹲在那儿杀鱼,锋利的刀刃利落划过鱼腹,手法娴熟得很,银亮的鱼鳞溅落在石板上,偶尔有冰凉的水珠溅在他肩头的粗布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却浑不在意,只偶尔抬眼望一眼天雪的背影,嘴角便不自觉弯起个浅弧,眼底的冷硬也化作了柔波。
两人一阵忙碌,不过半个时辰,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便齐齐摆上了木桌。
翠色的青菜还带着露水的清甜,鲜嫩的清蒸鱼上铺着细姜丝,油亮的小炒肉泛着酱色光泽,还有一碟红亮的腌辣椒,配着天雪亲手酿的果酒,酸甜的果香混着饭菜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天雪拎着陶制酒壶,先给墨影面前的粗瓷碗斟了大半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她将酒碗往墨影面前推了推,眉眼弯成月牙,笑意从眼角漫开:“墨影,你试试这个,我新酿的,用后山的野果子泡的,放了好些时日了。”
墨影端起酒碗,浅酌一口,酸甜的果香先在舌尖漫开,而后才泛起一丝微醺的酒意,清冽又爽口,她放下碗,眼底带着真切的赞叹:“味道不错,天雪你真厉害,连果酒都酿得这么好。”
“好喝吧?”天雪眉眼更亮了,又给她添了些酒,语气轻快得像枝头的雀鸟,“这酒度数低,不醉人的,你多喝点。再尝尝这个鱼,我特意放了点姜丝去腥,应该合你口味。”
墨影点点头,夹起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细嫩的肉质混着淡淡的姜香,鲜而不腥,舌尖还留着鱼肉的清甜。他又尝了口青菜,清甜爽脆,带着烟火气的滋味熨帖着肠胃,每样菜都做得恰到好处。
晚风拂过,花香绕着饭菜香,院子里只有虫鸣和两人的低语。
他看着天雪含笑的侧脸,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动,只觉得这样的日子,便是世间顶好的光景——每日有她陪着,看花开花落,吃热乎饭菜,连风都是暖的,说不尽的幸福与惬意。
“好吃。”墨影咽下口中的菜,认真道,“天雪,你这手艺,都赶上孙婆婆了。”
天雪闻言,仰头喝了口果酒,酒液沾湿了唇角,她抬手用手帕擦了擦,笑着应道:“好吃就好,那以后我天天变着花样给你做,保准不让你吃腻。”
“好。”墨影重重点头,眼底的笑意都要溢出来,瓷碗在掌心微微发烫,暖了指尖也暖了心。
饭后,墨影熟稔地收拾碗筷往厨房去,洗碗的哗啦声混着晚风里的花香,格外惬意。
天雪则搬了两张藤编躺椅,斜倚在屋檐下,仰头望着渐渐铺满星辰的夜空。暮色渐浓,星星一颗接一颗冒出来,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亮得晃眼,偶尔有流星划过,拖着细碎的银尾。
墨影很快收拾妥当,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见天雪望着星空出神,便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旁的躺椅上躺下。晚风撩起天雪的发梢,也吹动墨影的衣摆,他侧头看着天雪恬静的侧脸,嘴角的笑意温柔得化不开。
自解决了魔幽教的事,两人便回了这清风寨。重建木屋、遍种花草,一晃已过了两个月。白日里的天雪总是笑着的,琢磨新菜式、侍弄花草,把小院子打理得有声有色。
可墨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天雪常会独自坐在这里,或是趴在木桌上望着星空发呆,那落寞的背影,像被月光浸了凉,看得他心头阵阵发疼——他清楚,天雪是在思念她爱的人。
正想着,天雪忽然转过头,目光落在墨影脸上,眼波里盛着星光,轻声道:“墨影,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有什么愿望吗?”
墨影一怔,随即摇摇头,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语气格外认真,带着不容错辨的恳切:“我没什么别的愿望,只希望你能真正开心快乐。”
天雪愣住了,下意识道:“我很开心啊,你别总想着我,快说说你自己的愿望,生辰可不能没心愿。”
墨影低头想了想,脑海里忽然闪过从前听到天雪唱的歌,那旋律轻柔又好听,他记了许久,便抬眼望着天雪,轻声道:“我想听你唱歌,上次你唱的歌,很好听,我一直没忘。”
“就只是听歌?”天雪有些讶异,眉眼间却漾开笑意,眼底的落寞淡了几分。
墨影郑重地点点头,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那你想听什么?”天雪歪着头问,晚风拂过她的发。
墨影笑了,眼底盛着星光,语气温柔得像夜色:“只要是你唱的,我都喜欢。”
天雪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却也弯了唇角:“那好吧,唱得不好听,你可不许笑我。”
说罢,她低下头,指尖轻轻敲着躺椅扶手,似在琢磨调子。
墨影在一旁静静看着,心里默念:你的歌声那么好听,怎么会难听?我多想能一直这样,听你唱下去,守着这方小院,守着你。
片刻后,天雪抬起头,眼中闪着细碎的光,轻声道:“那就唱《人间烟火》吧。”
晚风裹着花香,在清风寨的小院里缓缓流淌,星辰缀满墨蓝色的天幕,月光如纱,轻轻覆在躺椅上。天雪坐直了些,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清润的嗓音伴着夜色,缓缓淌了出来:
一人后来过江南 烟雨锁惆怅
听得乌篷轻摇桨 竟不知所想
画船萧鼓声声唱 几曲断人肠
谁家墙头有梅 自芬芳
人间一场烟火 你曾盛开过
刻几人在心窝 从此孤独活
江南花已凋落 怎堪再斟酌
可怜良辰无多 竟似无人说
你撑纸伞回头望 千年乌衣巷
问君青丝有几丈 能把风月量
谁言杯酒醉他乡 红尘皆可忘
凭栏数尽孤帆 泪两行
人间一场烟火 你曾盛开过
刻几人在心窝 从此孤独活
江南花已凋落 怎堪再斟酌
可怜良辰无多 竟似无人说
人间一场烟火 你曾盛开过
刻几人在心窝 从此孤独活
江南花已凋落 怎堪再斟酌
可怜良辰无多 竟似无人说
可怜良辰无多 再难与人说
尾音消散在晚风里,小院重归静谧,只余花香与夜色缠绕。
天雪侧头看向墨影,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的调侃:“献丑了。”
墨影却还久久没回过神,天雪的歌声仿佛还在耳畔盘旋,那藏在旋律里的怅惘与温柔,像月光浸了心,让他心头又暖又涩。
他望着天雪眼尾未散的微红,喉间动了动,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底盛着真切的赞叹,笑着说道:“很好听,天雪你真的很厉害。”
天雪闻言,眉眼弯得更甚,她端起木桌上还剩半盏的果酒,遥遥朝墨影举了举,语气轻快又诚挚:“墨影,生日快乐,往后每一天,你都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好。”墨影重重应下,也端起自己的酒碗碰了碰她的碗沿,瓷碗相触发出清脆的轻响,他望着天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谢谢你,天雪。我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再无烦忧。”
两人相视一笑,喝了果酒,就没再说话了,静静的躺在躺椅上,仰头望着漫天繁星。
晚风裹着花草的清甜,吹走了白日的疲惫,也吹软了心底的棱角。院子里的虫鸣又轻轻响起。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沉,星子也躲进了薄云里,月光也淡了几分。
天雪先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底漫起一层倦意,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朝墨影摆摆手,声音带着困意的软糯:“墨影,晚安。”
墨影看着她困恹恹的模样,眼底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也跟着起身:“晚安,天雪。”
两人转身朝着各自的屋子走去。墨影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却没急着推门,而是下意识转头,直到看到天雪的房门轻轻合上,才收回目光。
他缓步走到天雪的房门前,借着朦胧的月光,望着那扇木门,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只有晚风能听见:“天雪,我想你幸福快乐,想你往后的每一个夜晚,都能安安稳稳睡着,再不用独自舔舐心事。”
而屋内的天雪,却并未如墨影所想那般沉沉睡去。她缓缓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蜷了进去,可双眼却睁得大大的,全无半分困意。
白日里的笑意和轻松,在关上门的瞬间便散了大半,心底翻涌的思念,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想起了三个孩子的笑脸,更想起了童战,想起他的眉眼,想起他的声音,想起两人曾并肩走过的岁月。
她将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闷得发颤,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星子彻底隐去,山风掠过屋顶,发出呜呜的轻响。
直到后半夜,倦意才终于漫过心头,天雪攥着枕角,在满室的思念里,沉沉闭上了眼睛,梦里,似乎又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